蘇芩顧不得其它,讓人請了大夫來,將秦氏安頓在正屋內。
蘇博守在炕旁,時不時的用沾了白水的帕子替秦氏擦拭乾裂的唇。年過四十的男人,此刻卻抖著手,哭的像個孩子。
蘇芩紅著眼近前來,將銀錢遞給蘇博。“父親,你哪來的錢?”
蘇博埋頭,沒有吭聲,良久後才道:“這是我托人賣的一些字畫錢,”頓了頓,又道:“彆告訴你母親。”
蘇博最愛的,是他那些字兒、畫兒,平日裡總是親自收拾,連秦氏都碰不得。可如今,卻竟將那些他最寶貝的東西賣了去換錢……
蘇芩眼底泛熱,她攥著手,努力控製住那股子抽噎感。然後將蘇霽琴的事與蘇博說了。
蘇博歎息一聲,替沉睡的秦氏掖好被角。“彆將這事告訴你母親。”
“嗯。”蘇芩點頭,應聲,然後低頭走了出去。
屋外,漫天飛雪,落雪成堆。在暗暮裡窸窸窣窣積疊起來,籠罩高啄簷牙。屋簷廊下,雜草碎石蔓生,原本瑰麗堂皇的蘇府,人氣漸消。已近掌燈時分,廂廡遊廊,不管內外,皆是雪照白茫一片,卻無一盞點燈。
“紅拂。”蘇芩澀著嗓子開口。
“姑娘。”紅拂捧著手裡的緞麵大氅,小心翼翼的替蘇芩披在身上。
蘇芩垂眸,伸出玉手,輕拉了拉係帶,慢吞吞的係好,然後顫著眼睫道:“備車,去陸府。”
……
天幕低垂,城西陸府。朱紅色的府門前掛著兩盞琉璃燈,流蘇穗結,波光流轉間暈出七彩流色,隱約可見上頭繪製著的淺白蒹葭。
蘇芩坐在馬車內,撥開簾子瞧上一眼,起身下了馬車。
陸霽斐正在府內。蘇芩被丫鬟請至一側耳房,坐在鋪著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上,垂著眉眼,安靜乖巧。
耳房內置一大理石底座小插屏,插屏上繪製白蒼蒹葭,迎風搖展,姿態曼妙。正中是一大炕,鋪著狐白厚裘,上置梅花式洋漆小幾。炕旁花架上置一玉瓶,一株紅梅印著玉色,如胭脂般盛開。耳房側邊門窗掩印,覆著厚氈。蘇芩稍側眸看一眼,窗上光輝奪目,外頭下的雪已有一尺多厚,庭院內青鬆翠竹,並無二色。
有丫鬟端了洋漆小茶盤來,替蘇芩上茶。
蘇芩漫不經心一掃眼,發現那茶盅裡裝著的竟不是茶,而是溫奶。
動了動指尖,蘇芩聞著那香甜的奶味,看著上頭浸潤的玫瑰鹵子,終於沒忍住,伸手端了起來。正要吃,耳房處的厚氈陡然被掀開,男人披一件素白的狐皮襖,頭戴金藤笠,腳蹬海棠屐,慢條斯理的跨步進來。
厚氈被掀開一角,男人背風而進,身後的雪依舊如蘇芩出門時般搓綿扯絮的落。
男人身後,小丫鬟魚貫而入。搬來炭盆、腳爐、沐盆、巾帕、茶水等物。
陸霽斐徑直進耳房,沒瞧蘇芩一眼,去了屏風後,卸下狐皮襖和金藤笠,淨手洗麵,然後穿上羅襪,坐到炕上。
小丫鬟端了銅製的大腳爐,替陸霽斐墊在腳下。蓋上緞麵被褥,又捧了手爐和熱茶來。
“蘇三姑娘,是來自首的?”男人吃一口茶,開口,語調極慢。
蘇芩放下手裡沒吃一口的溫奶,想起那隻被自己搶走當掉的手爐,心裡一陣心虛。
她偷覷一眼,見男人手裡捧著手爐,瞧模樣似與那隻被自己當掉的手爐很是相似。
陸霽斐抬眸,正對上蘇芩那偷偷摸摸的視線,不自禁暗緊了緊手裡的手爐。
一萬兩的手爐,當了一千兩,這蘇府真是持家有道。
“那手爐,我,我過些日子再還你。”蘇芩垂著眉眼,聲音嬌嬌嫩嫩的底氣不足。
“既如此,那蘇三姑娘來此做何?”陸霽斐動了動腳,半闔著眼靠在身後的青石色緞麵靠枕上,姿態閒適。
蘇芩的麵前擺置著一隻炭盆,她偷偷的將自己凍僵的小腳往前伸了伸,露出一點小小的鞋尖麵。
今日來陸府,蘇芩特裝扮了一番,雖穿的是舊衣,卻難掩綺麗媚態。小姑娘坐的地方點了一盞琉璃燈。蘇芩的肌膚本就白,如今一照,更是賽雪欺霜的素□□白。桃紅裙兒,露出一點尖尖繡麵鞋,繡著蒹葭,不過是薄底兒的緞麵斜,不該是這時候穿的,怪不得凍腳的厲害。
“我,我來尋你借銀子。”輕點點的碰著鞋尖,蘇芩垂下眼睫,在白瓷肌膚上襯出一層暗影。
先前,蘇芩覺得自個兒大致永遠都說不出這句話了,但讓她意外的是,這句話竟如此順當的就脫口而出了。
“嗬。”男人低笑一聲,撫著手裡的手爐,動作輕柔緩慢,似在撫弄什麼奇珍異寶般憐惜。
蘇芩的視線順著男人的手指流連在那隻手爐上。修長白皙的指尖順著奶足底銅製手爐的蒹葭刻印上下輕蹭,劃出弧度,沁出一股子香甜的熏香味。
這是蘇芩最喜用的香,隻是這香幾兩銀子才指甲蓋那麼大點,蘇芩已用不起。
“蘇三姑娘這是在空口套白狼?”男人舒緩了一下身體,岔開雙腿坐著,露出裡頭的茄色長褲。緞麵長褲很薄,貼在那雙勁瘦長腿上,隱顯出中間暗色輪廓。
蘇芩紅著臉偏頭,心口跳的厲害。
男人麵上隱帶笑意。他向後靠了靠,慢條斯理的將褥子蓋在腿上。這時的男人並未表現出任何的攻擊力,但即使如此,依舊氣勢迫人。
蘇芩一噎,想起那日裡男人站在馬車前對自己說的話。她用力攥著粉拳,憋住一股氣,聲音嗡嗡半日,終於道:“求你……”
“蘇三姑娘。”男人打斷蘇芩的話,俊美麵容之上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昨日說的話,是昨日的事。今日的事,咱們自然有今日的解決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