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廳內,美酒佳肴,卻無人問津,圍坐在一桌子上的眾人麵色各異。
“嫁人?姀姀,你在說什麼呢?”秦氏霍然起身。因為起的急,有些頭暈,站立不穩。一旁的蘇博趕緊將人扶住,順著氣,小心翼翼的把人攙扶回座椅上。一旁綠蕪端了熱茶來,蘇博接過,喂給秦氏。
“母親。”蘇芩急站起來,欲去攙秦氏的胳膊,卻被秦氏白著臉揮了開去。
緩過一口氣,秦氏道:“姀姀,你方才說你要嫁人,是要嫁何人?”
蘇芩站在那裡,看著秦氏蒼白的麵色,動了動唇,緩慢吐出三個字,“陸霽斐。”
此言一出,滿桌震驚。
老太太瞪大雙眸,置在膝上的雙手微顫,猶如一株正曆經風霜的老樹。“姀姀,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蒼老的聲音裡帶著驚顫。
蘇芩垂下眉眼,小巧下顎輕點,攥著粉拳,重複一遍道:“我要嫁的人,是陸霽斐。”
明廳內,一瞬時悄無聲息,秦氏大口喘息,看向蘇芩的視線滿是不可置信。
“我不同意!”秦氏拍著桌子,碗碟碰撞,將蘇蒲嚇了一跳。
蘇芩趕緊把蘇蒲攬進懷裡,細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蘇蒲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埋首縮在蘇芩懷裡。
蘇浦澤小大人似得拉住蘇蒲胖乎乎的小手,悄悄安慰。
“問白。”蘇博暗握了握秦氏的手,吩咐冬梅顧好老太太,又委托三夫人張氏顧好兩個小娃娃,便與蘇芩道:“姀姀,你跟我到書房來。”
……
蘇博的書房內槅扇門窗緊閉,原本偌大的紅木書桌已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半舊木桌。上頭置著筆墨紙硯,皆是些廉價物。就更彆說那些置在碧紗櫥上的古玩器具了,早就在抄家的時候被儘數搬走了。
真可謂家徒四壁。
“姀姀,你方才說的,可當真?”蘇博引著蘇芩站在木桌前,原本清風儒雅的麵容因為近幾日的操勞,已顯疲態。
蘇芩雙手交疊於腹前,摳著指尖,平緩幾分心緒,緩慢點頭。
比起強勢的秦氏,平日裡蘇博更理智,更能理解蘇芩一些,但這次,卻出乎她的意料,蘇博的反應尤其強烈。
“姀姀,你涉世未深,彆看外頭的人說他些什麼風光霽月的屁話,那就是隻瘋狗!你知道他做過什麼嗎?他將武陟帛的腦袋做成了漆器,用來盛酒漿,如今就擺在他的屋子裡頭。”
蘇博大口喘著粗氣,雙眸漲的通紅。原本儒儒雅雅的一個人,竟被氣得冒出了粗話。可見方才在明廳內,為了安撫眾人,也是壓了氣的。
武陟帛是武國侯之子,大皇子的陪讀,在陸霽斐任次輔期間,出言不遜,被陸霽斐扣了個謀逆的帽子,殺雞儆猴用了。
因著被扣的是謀逆,大皇子一派人自然不敢應承,隻能狠心舍下武陟帛這步棋。
蘇芩一貫聽到陸霽斐“如匪君子”的名號,也知道他慣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卻從未聽到過這種事。如今想來,必是那次殺雞儆猴太過凶殘,讓人隻提他一個名字,都覺膽寒。
蘇芩攥著手,想起前幾日自個兒日日去的城西陸府,那耳房內確好似有個漆器……
“如今錦衣衛儘在陸霽斐之手。這些錦衣衛隻聽皇命,穿牆上瓦,無所不在,無所不能。說不定如今咱們這會子說的話,明日便會傳到那陸霽斐的耳朵裡頭去。”
蘇博紅著眼,單手撐在木桌上,看向蘇芩的目光悲切而隱忍,整個人就像一時間老了十歲。
皇帝年幼,錦衣衛現在陸霽斐手下,可以無旨逮捕任何人,並不進行任何審訊就能私自用刑,置死都無事,包括如武陟帛這般的皇親國戚。而導致錦衣衛如此權傾朝野、蠻橫專權的根源,就是陸霽斐。
自先帝托孤後,陸霽斐此人,已到了眾人連私下詬病,都會懼怕的存在。
蘇博歎息一聲,雙眸隱淚。
蘇府未敗前,蘇博一慣不管家中俗事,每日隻喜看書著棋,同一眾清客閒聊,身上隻掛一閒職,領些閒銀,月俸連蘇府每日的開支都湊不足。他謙恭厚道,人品端方,亦有些迂腐。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對蘇芩和蘇蒲卻是極寵愛的,從未紅過臉。這還是蘇芩頭一次看到蘇博如此麵色。
“父親……”
“姀姀,聽父親的話,陸霽斐此人,不是能托付終身的人。”
蘇芩看著蘇博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粗糙黑黝,哪裡還有往日讀書人的白淨。這是因為如今蘇博所用竹筆,皆是他自己去後頭砍了竹子自個兒做的,隻為了削減府內開支。
聽了蘇博一番話,蘇芩頓覺自己魯莽,可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簽了文書,而且簽的還是做妾的文書。
“父親,我已簽了文書。”蘇芩哽咽著喉嚨,小腦袋垂的低低的,露出一截纖細粉頸,聲音細軟糯氣,躊躇片刻,又拋出一記重擊。“是,做妾。”
蘇博一愣,似有些呆滯,他盯著麵前風嬌水媚,般般入畫的嬌嬌兒,幾乎都不會說話了。
雖說蘇芩小時,祖父最寵,但秦氏和蘇博亦是疼愛的。這樣捧在手掌心裡長大的一個嬌嬌兒,不僅要嫁給陸霽斐這隻瘋狗,還是做妾,蘇博隻覺眼前一花,恨不能跟秦氏一般一暈了事,再醒來時也隻當做了一場荒誕夢。
“父親。”蘇芩見蘇博久久不說話,麵露急色。
“你,你先慢些說。”蘇博抬手,止住蘇芩欲說出口的話,他吃力的撐著身子靠在木桌旁,聲音沙啞。“姀姀,你為何偏要嫁他?”
蘇博背對著蘇芩,沒看到她的表情,隻能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清喉嬌囀,細語如鶯。“因為女兒歡喜他。”
“砰”的一聲響,書房的門被秦氏一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