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仲春與暮春相交之時, 正是祭祀大日。
蘇芩回蘇府,準備替祖父蘇龔和顧氏備家祭。蘇府如今一窮二白, 蘇芩走時, 順走了陸霽斐耳房內的一隻白玉瓶,當了五百兩銀子,抱著就回了蘇府。
蘇芩從青綢馬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明廳內正與蘇博說話的郴王。
郴王穿一件雲錦緞袍,手邊一碗熱茶,冒著氤氳熱氣,茶麵滿滿當當的並無一點遺漏,茶碗邊緣也無吃茶的水漬, 可見這人並未動過這碗茶, 應當來的不久。
三日後, 是郴王和沈宓的大婚之日,蘇芩實在不知, 這人不去收拾準備成親,怎麼反倒一天到晚的往她蘇府裡跑?
蘇芩心中雖這樣想, 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好的。
“表哥。”蘇芩嬌盈盈的蹲身行禮, 纖腰擺尾, 惹得郴王立時起身, 虛扶一把。
“表妹不必多禮。”
蘇芩站直身子,將懷裡抱著的銀子遞給紅拂。
郴王的目光落在蘇芩身上, 小姑娘嬌嫩嫩的站在那裡, 不施粉黛, 鉛華儘洗,一雙眼水霧霧、淚蒙蒙的摻著流光,不知比沈宓好看多少倍。郴王掩袖於後,麵上不顯,卻隻覺心口在滴血。
這樣一個從小捧在掌心裡頭的嬌娃娃,居然就要拱手送給陸霽斐那隻瘋狗。
“表哥?”看到郴王那算不上好看的麵色,蘇芩歪頭笑道:“聽說三日後便是表哥與沈姑娘的大婚之日了,真是恭喜表哥喜得美眷。”
蘇芩笑時,眉眼彎彎,麵頰上隱顯小巧梨渦。纖細粉頸帶著一抹白膩色,綴著青絲藏在領口。腮暈潮紅,媚態如風,一抹傾城嬌豔色,直嫩到了骨子裡。
郴王眼盯著,喉頭輕動。
他的表妹,應當還未被陸霽斐碰過吧?
“王爺。”蘇博從雕漆椅上起身,拱手道:“若是王爺不嫌棄,不妨在寒舍用完了午膳,再行回宮?”
郴王正有此意,立時便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
蘇芩攏了攏自己被雪水打濕的寬袖,道:“我去換身裙衫。”
郴王側身,替蘇芩讓開路。
蘇芩雙手交疊於腹前,嫋嫋盈盈的往前去。纖細腰肢不盈一握,青絲垂落,瘦肩小腳,緩步於幽長房廊之中,宮絛輕飄,如雲,如霧,縹緲的不真切。
郴王直看癡了,心口絞痛越發明顯。甚至萌生出一個念頭,若不將蘇芩交給陸霽斐,隻自己獨享,該多好。
蘇芩走的很慢,直至拐過了房廊暗角,才暗暗吐出一口氣。
郴王的眼神她看的很清楚,這樣的□□裸,直教人陰寒到了骨子裡。
“姑娘。”紅拂抱著那包銀子,跟在蘇芩身後。
蘇芩蹙眉,壓著聲音道:“去告訴父親,彆貪吃酒。”
紅拂一愣,然後笑道:“姑娘這是擔憂老爺呢。姑娘放心,咱們府裡就隻剩下些不醉人的果酒,待奴婢暖了送過去,保準醉不了。”
“嗯。”蘇芩點點頭,伸手掀開厚氈,進了耳房。
正守在耳房門口的綠蕪跟進去,替蘇芩端來沐盆淨手洗麵。
“姑娘,您不去用午膳了嗎?”綠蕪見蘇芩褪了襖裙,踢掉鞋襪,然後便慵懶懶的歪在炕上休憩,當即就奇怪道:“往常您可是都要與郴王一道用膳的。”
蘇芩閉上眼眸,將腦袋拱進軟枕內,聲音嬌軟軟的道:“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不合適。”
綠蕪見狀,隻得放下了槅扇前掛著的厚氈,然後替蘇芩掖好被褥,靜悄悄退了出去。
蘇芩昨日在陸霽斐那處睡的很好,並不累,她閉著雙眸,身心沉靜下來,能隱隱綽綽的聽到房廊處傳來的腳步聲。
一聲又一聲,似帶著雷霆均勢,直達耳膜。
蘇芩心中默念,暗暗攥緊了被褥角。
“吱呀”一聲,耳房的門被打開,卷進一陣陰寒溯風,將耳房內僅有的一點暖意吹得消失殆儘。
蘇芩埋首在軟枕內,看不到人,隻能憑借著感覺,察覺到人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停在炕邊,距離自己隻有咫尺距離。
蘇芩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她吐出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氣,努力的放鬆身子,假裝自己已經睡熟。
後腰處覆上一隻手,順著那纖細腰線往上滑。蘇芩的身上隻穿一件細薄中衣,素白裹身,緞麵料子,雖半舊,但觸手依舊綿滑,隻尚比不過那被裹在中衣內的瑩白肌膚。
蘇芩暗暗咬牙,恨不能將那隻手給砍了,但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努力憋住呼吸,忽略那隻作亂的手。
指腹細薄,帶著涼意,貼在蘇芩脖頸處,撥開那盤在側旁的青絲,順入內。
蘇芩被涼的一個哆嗦,終於按捺不住,猛地一下竄起來將墊在下頭的軟枕狠狠朝男人打過去。
男人側身躲過,鼻息間鑽進一股綿密幽香。
蘇芩胡亂打了半日,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憑她對郴王的了解,這時候的他應當會大發雷霆才對呀。
喘著粗氣停下動作,蘇芩站在炕上,看向麵前站著的男人,卻發現這哪裡是什麼郴王,分明就是陸霽斐!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芩脫口而出道。
陸霽斐慢條斯理的伸手順了順自己被蘇芩砸亂的長發,攏到身後,聲音輕慢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
蘇芩一噎,扔掉手裡的軟枕,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脖頸。
她尚記得昨日裡陸霽斐那觸在她肌膚上的粗糙觸感,硬梆梆的都能給她磨出血來,怎麼方才卻軟綿綿的?
正奇怪間,突然,陸霽斐眸色一變,壓著蘇芩就翻身上了炕。
“唔唔……”蘇芩被陸霽斐壓在身下,身上就跟壓了塊重石似得,整個人連氣都喘不上來,憋得麵色漲紅。
“噓。”陸霽斐伸手,將團在炕上的秋香色被褥蓋在自己身上,然後將蘇芩一道裹住,把人往上一推,自己便靠在了她懷裡。
蘇芩隻感覺自己胸前沉甸甸的壓了顆腦袋,想說話,卻聽到耳房門口傳來一道“吱呀”開門聲,立時便閉上了眼。
這次來的人,腳步聲明顯比陸霽斐重很多。他先是站在炕前看了一眼“熟睡”的蘇芩,然後便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蘇芩聽到那一陣稀裡嘩啦的翻倒聲,按奈住心緒,狠狠吐出一口氣。
陸霽斐側身躺在炕上,後背貼著牆壁,上半身壓在蘇芩身上,並未施力,他平緩的呼吸著,鼻息之間,來來去去都是那股子幽香,茶靡緋煙般的朦朧了心緒。他聽到小姑娘急促的心跳聲,高聳胸脯即便是躺下了,依舊軟綿綿的帶著香。
郴王在耳房內亂轉,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他轉身,將目光投向了蘇芩。
小姑娘穿著中衣,躺在炕上,露出半張嬌嫩麵容,帶著紅暈,眉心微蹙,不知在煩惱些什麼。
郴王踩著腳上的登雲靴,慢吞吞的往蘇芩的方向走過去。
耳房內並不熱,但郴王眼看著那睡的無知無覺的小姑娘,方才在明廳內的念頭一瞬冒出來,膨脹入腹。待郴王回過神來,他的手,已觸到那頭蜿蜒在炕旁的青絲長發。
蘇芩整個人蜷縮在被褥內,青絲從被褥中蜿蜒而出,黑油細軟,帶著香氣。
郴王拿起一撮,置在鼻下輕嗅,意醉神迷的閉上雙眸。
蘇芩小心翼翼的張開一隻眼,看到郴王捏在手裡的黑發,厭惡的一擰眉,卻突然覺出不對勁。
這頭發……好像不是她的?
郴王睜眸,蘇芩快速閉眼,哼哼唧唧的更往被褥裡鑽了鑽。
看到這副嬌憨模樣的蘇芩,郴王眸中沉色更甚。他伸手,鑽入被褥內,撫到那隻微涼小手,輕觸了觸指尖,柔嫩細滑。
蘇芩僵硬的躺在炕上,她能聽到陸霽斐輕而低的冷哼聲,那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也越發用力。
郴王撫著“蘇芩”的手,慢吞吞的觸到肌膚,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蘇芩被陸霽斐壓的喘不過氣,伸手暗往他胳膊上狠擰了擰。
陸霽斐紋絲不動,甚至更將人壓緊了。這下,蘇芩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郴王摸夠了那隻手,眼眸一轉,看到軟枕下露出的一角書信,神色激動的起身,直接就將那封信給抽了出來,然後疾步離去。
耳房內陷入沉靜,蘇芩緩慢睜眼,偷覷四周,見人真的走了,這才慌裡慌張的掀開被褥,漲紅著一張臉使勁按住陸霽斐的腦袋往旁邊撥。
這廝的腦袋太沉,壓的她胸前生疼。纖細雙臂撫住身子,蘇芩暗緩了緩那股子漲痛。
陸霽斐順勢躺到旁邊,麵色不變,掩在寬袖內的雙手暗攥緊,隻感覺鼻尖熱乎乎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
“呼呼……”蘇芩躺在炕上,使勁呼吸,一張白嫩小臉蘊滿緋紅。
“郴王拿的是什麼?”陸霽斐身上蓋著那條秋香色被褥,他反手替蘇芩扔在身上,然後側眸,看向躺在身邊的小姑娘。
蘇芩抬腳一蹬,就將那被褥給踢開了,然後歪頭無辜道:“拿的什麼,我怎麼沒瞧見?”
“嗬。”男人低笑一聲,突然翻身,虛撐在蘇芩身上,那股子氣勢淩厲壓下來,直怵的蘇芩猛咽口水。
“還想不想要穿紅嫁衣了?”修長白皙的手指點在蘇芩麵頰處,柔嫩指腹摩挲過細頰,最後落在纖細又脆弱的咽喉處。
蘇芩眨了眨眼睫,眸中迸發出一股子欣喜,她仰頭,雙眸亮晶晶的道:“是不是隻要我說,你就給我穿紅嫁衣?”
陸霽斐撚了撚蘇芩的玉耳,看一眼小姑娘小奶狗一樣濕漉漉的雙眸,低哼一聲道:“嗯。”
蘇芩瞬時興奮起來,她一把握住陸霽斐的手,拉住他的小手指勾著甩了甩,然後又強硬的用自己的大拇指跟他的大拇指對按。
“好了,咱們說定了,你不能反悔了。”說完,蘇芩便立時道:“那是一個空信封,裡頭本來裝著你給我的銀票,我給蘇攢送過去以後,它就空了,我都不知道這信封竟是被我壓在了軟枕下頭呢。”
一口氣說完,蘇芩無辜的眨著眼,聲音軟糯糯的帶著尾音。
陸霽斐麵無表情的盯著她看,不做聲。
蘇芩晃了晃小手,伸出一根小手指,“喏,咱們說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要鳳冠霞帔和大紅喜服,風風光光的出嫁。”
“隻說好給你一套喜服。”陸霽斐涼涼道。
蘇芩氣鼓鼓的漲紅了臉,使勁一把挽住陸霽斐的胳膊,製止他翻身下炕的動作。“不行,我都要,你要不給我,我,我就喊非禮了。”
小姑娘氣衝衝的模樣,實在生動可愛許多,也更嬌豔動人。
陸霽斐勾起唇角,語調陡然曖昧起來。“蘇三姑娘怕不是忘了,咱們先前簽過的文書。”
蘇芩心裡一虛,下意識環抱住自己,然後突然使勁往陸霽斐懷裡拱,直拱到男人忍不住伸手將她推出去,這才喜滋滋的躲進被褥裡,隻露出半顆小腦袋,亂著發髻,可憐兮兮的看向人。
陸霽斐坐在炕上,沒有動。
蘇芩小心翼翼的伸手,勾住陸霽斐的一點長發,壓在指尖。“我方才看到郴王抓著你的頭發不放,是在做什麼?”
小姑娘睜著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明知故問的在膈應人,也是在轉移話題。
陸霽斐麵色一沉,霍然起身,走到屏風後。
蘇芩歪坐在炕上,聽到屏風後的水聲,突然想到什麼,急忙忙的也跟著從炕上起來,趿拉著繡花鞋探頭過去,就看到男人正在用她的沐盆和小麵巾。
“這些都是我的東西。”看男人大刺刺的把她香軟軟的小麵巾往臉上抹,蘇芩就一陣心疼,上手便要搶,被陸霽斐給避開。
陸霽斐斜睨人一眼,冷聲道:“我瞧你用我的也很是順手。”
所以這是來報複她了嗎?
蘇芩噘嘴,聲音悶悶道:“那我日後不用便是了。”而且她還隻是用了一次,真是小氣,她還嫌棄他呢!
聽到小姑娘軟綿綿的嬌哼聲,陸霽斐掩在麵巾下不著痕跡的勾唇輕笑了笑,但取下麵巾後,整個人便又恢複成了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三日後,我派人來接你。”陸霽斐將手裡的小麵巾掛到木施上,然後慢吞吞的將沾濕的長發披到後背。
蘇芩眼看著男人的後背暈開一片水漬,襯在靛青色的緞麵錦袍上,分外明顯。“來接我做什麼?”她呐呐道。
陸霽斐規整著長發的手一頓,低笑一聲,道:“入府。”
……
翌日,蘇芩正懶在炕上休息,便見紅拂急忙忙的奔進來。“姑娘,陸府派了馬車來,說是要接您過去。”
“什麼?”蘇芩霍然起身,放置在胸前的小白瓷碟翻倒在炕上,裡頭的蜜餞滾溜溜的落下來,被她接住,急忙放進嘴裡,囫圇嚼幾下便咽了下去。
“不是說好的三日後嗎?”
“奴婢不知。”紅拂搖頭,麵色有些蒼白。
蘇芩見狀,將懷裡的手爐遞給她,道:“無礙,我出去瞧瞧。”話落,蘇芩從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轉身掀開厚氈出去。
耳房外,正候著陸霽斐的貼身小廝,青山。
“請小主子安。”青山垂眸立在戶牖處,見人出來,慌裡慌張的拱手行禮,不敢抬頭。可憐一個八尺高的漢子,硬生生憋屈成一團。
蘇芩斜睨人一眼,漂亮的雙眸往上一翻。這是什麼鬼稱呼,她還大主子呢。
攏了攏寬袖,蘇芩軟著聲音道:“我與你家爺說好的明明是三日。”
青山依舊不敢抬頭,隻畢恭畢敬道:“今日是請姑娘去試嫁衣的。”
聽到這話,蘇芩臉上的埋怨一掃而空,她喜滋滋的提裙步下石階,然後轉頭看一眼還愣在原處的青山,嬌聲道:“愣著做什麼?快走。”
今日天霽,蘇芩穿一件白絞豎領的沉香色對襟襖兒,外罩狐白大氅,梳一個纏髻兒,盈盈站在日頭下,顯出一截纖細粉頸,更襯得整個人端莊高貴,明眸善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