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 青帷馬車至宮內。
陸霽斐前去太和殿, 蘇芩隨女眷,入後宮。
宮娥手提宮燈,領著蘇芩走了近一炷香的路,才堪堪到達殿外。
蘇芩抬眸, 隻見殿外,宮燈流蘊,花彩繽紛,葵榴鬥豔,梔艾爭香。近時,能聞細樂聲喧,錦繡盈目,一派堂皇富貴之景。
入殿內, 正前方鋪著黃麾的禦座上, 尚無人, 旁設護衛官二十四人侍立。禦座西麵設酒亭,禦座東麵設膳亭,殿內歌舞姬女伴絲竹琴瑟, 輕歌曼舞,洋洋盈耳。
山樓排場,窮儘奢麗。
殿內已彙聚不少婦人貴女,三三兩兩的倚靠著說話。
蘇芩剛一進殿, 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一件淺絳色縐紗兒, 手持葵榴畫扇, 慢吞吞的踩著繡鞋往裡去。今日蘇芩的裝扮很隨意,但因著她那張臉和這副身段,所以再普通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也能比旁人更多出三分美態。
衣物不紮眼,但蘇芩手上的那柄葵榴畫扇卻不普通。這是下馬車前,陸霽斐遞給她的,說殿內綠植多,用來拍蟲子。
這柄葵榴畫扇以粉紅的蜀葵為團心,左邊陪襯黃色萱花,右邊陪襯白色梔子花。入目花團錦簇,筆力深厚,取辟邪去病的吉祥意思。
“蘇三姑娘。”沈宓在殿內身份地位最高,陳太後和兩位太妃未來之前,眾婦人和貴女皆以她馬首是瞻。
蘇芩偏頭,看到頭戴艾草簪的沈宓帶妝而來。
今日的沈宓顯然是隆重裝扮過的,隻是因著天色太熱,她這份隆重倒讓人看著覺得嫌悶,反而像是蘇芩這樣清清爽爽的模樣,一眼瞧見便覺通體舒暢。
沈宓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而且近前後,她更發現,蘇芩身上的裙衫哪裡是什麼普通料子,用的明明就是芭蕉布。
普通人不識得芭蕉布的珍貴,隻當其為普通縐紗兒,卻哪裡知這芭蕉布一匹千金還不能得,是頂頂好的貢品。
芭蕉布由芭蕉紡成,製成輕紗,透體的紅,衣料輕薄透氣,穿之如無物,連沈宓想要一匹,都要顧忌身份不敢開口,卻沒曾想,竟穿在了蘇芩身上。
而蘇芩雖說用慣了奢物,但這芭蕉布卻真的是沒用過。
其一是因著這芭蕉布是近幾年才外貢過來的。其二是因為隻有像陸霽斐這樣的人,才敢大刺刺的從國庫裡頭拿東西出來,仗著小皇帝年幼,自己賞給自己,當眾貪汙。
“給郴王妃請安。”蘇芩手持葵榴畫扇,盈盈一拜,楚腰明眸,顧盼生輝。
“起吧。”沈宓冷聲道。
沈宓身後有眼尖的貴女看到蘇芩手中的葵榴畫扇,多嘴道:“這葵榴畫扇上頭的,難道就是陸首輔的親筆畫作?”
陸霽斐文武全才,但卻從不輕易作畫,世上所傳墨寶少之又少。更甚有人傳言,陸霽斐有畫龍點睛之神技,所以不敢輕易作畫。
當然,這些都是謠傳,但從側麵可以證明,陸霽斐畫工之好,是眾人都承認的。
“我沒見過爺的畫作,不知。”蘇芩懶懶開口,自顧自的尋了位置,落座。
見蘇芩這副囂張模樣,沈宓恨得咬緊了牙,但臉上卻還得擺出笑臉。
“今日端午大宴,蘇三姑娘能隨陸首輔進宮參宴,真是出乎本宮意料啊。”沈宓站在蘇芩不遠處,撥了撥自己宮絛上配著的艾草香囊。
蘇芩長的太好,沈宓隻覺自己再往前一步,便能被人襯到泥裡去。
其實當聽到蘇府敗落時,沈宓心中是歡喜的,她知道,那個處處將屬於自己的東西爭奪走的蘇芩落拜了,日後隻能仰她鼻息。可誰曾想,蘇芩竟入了陸府。
一個妾,卻比她這個郴王妃還要囂張,隻因為,她是陸霽斐的妾,是陸霽斐的女人。
若當時,當時她嫁的是陸霽斐,而不是郴王,那……
“陳太後,鄭太妃,李太妃到……”殿門口,傳來太監的說唱聲。
沈宓麵色霍然一白,驚愕於自己竟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殿內歌姬退至兩旁,陳太後身穿宮裝,上禦座。兩旁坐鄭太妃和李太妃。
因著郴王的手臂被陸霽斐所傷,所以陳太後連帶著對蘇芩的麵色都不大好,隻寥寥說上幾句,便撇開了頭。
蘇芩自顧自的坐在宴案後,麵前擺置著多種形製的粽子,有角粽、錐粽、筒粽、茭粽、團粽、秤錘粽等。裡頭的餡料也是五花八門,有蜜棗、鹹肉、芝麻、豆沙之類鹹甜不忌的。
上頭,陳太後寒暄幾句,便笑盈盈道:“前頭在射柳,咱們這處便射個粉團子吧。這射的好的呀,哀家重重有賞。”
所謂射粉團子,便是將造好的粉團角黍置於盤中,再製作纖細小巧的小角弓,立與遠處,架箭射盤中的粉團子,射中者得食之,討個好彩頭。
一眾貴女婦人躍躍欲試,沈宓看向蘇芩,笑道:“聽聞蘇三姑娘射技了解,不知可有興致與朱姑娘一比?”
沈宓口中的朱姑娘,是鎮國大將軍朱正遠之女。難為那麼一個赳赳武夫,竟能生出像朱麗月這樣纖細的女兒家來。隻彆看這朱麗月身型纖細,但射箭卻是一把好手,深得她那有百步穿楊神箭手之稱的哥哥朱遠道真傳。
蘇芩抬眸,看一眼朱麗月。立在沈宓身後,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麵容溫膩,看外貌不似那般善騎馬射箭的人。但蘇芩知道,這所謂真人不露相,鎮國大將軍朱正遠的女兒,哪裡會是泛泛之輩。
“比試倒不敢,玩樂一番卻是無妨。”蘇芩起身,與朱麗月蹲身行禮。
朱麗月回禮。
至此,一眾人連口晚膳都沒食,就因著陳太後的興致,移到了外頭去射粉團子。
“朱姑娘可是夏曆二月生的?”蘇芩邁步走至朱麗月身旁。
朱麗月驚疑道:“蘇三姑娘如何得知?”
“麗月指的不就是夏曆二月嘛。花明麗月,光浮竄氏之機。朱姑娘可是生的好時候。”蘇芩說話時,眼尾微微上翹,嗓音又細又糯,就連朱麗月這個女子瞧著,都覺心動不已。
“真是可惜,若蘇三姑娘未入陸府,我定要讓哥哥娶了你才好。我哥哥慣喜美人,但卻從沒遇見過瞧的上眼的美人。我覺得呀,那是他沒瞧見你,若瞧見了,定連魂都勾走了。”朱麗月與蘇芩越走越近,說話時嗓音壓的很低。
蘇芩抿唇輕笑了笑。
“這才見一麵,你就敢讓你哥哥娶我?不怕我將你鎮國大將軍給拆了?”
朱麗月大笑,“蘇三,我真是喜歡你這性子。怎麼先前就沒碰到你呢?”
“如今碰到,也不算晚。”
“這倒也是。”
蘇芩與朱麗月一處走,越說越投機,沈宓陪著陳太後,虛虛往後一瞥,麵色微僵。
她將朱麗月拎出來是為了讓蘇芩難堪的,怎麼這兩人反倒聊上了?
殿外,宮人們已備好粉團角黍置於盤中,蘇芩攏袖,拿過小角弓,率先開弓。
一共三箭,蘇芩連發三次,頭次未中,待後兩次才找到感覺,連中二發。
反觀朱麗月,連發三箭,箭箭都中,果真不愧為鎮國大將軍朱正遠之女。
“朱姑娘箭功了得,蘇三甘拜下風。”
“你也不錯,難得這皇城內的閨中女兒能有你這般箭術的。”朱麗月心直口快,說的是實話。像蘇芩,若不是祖父溺愛,學了些花拳繡腿並騎射,便會與大多數貴女一般,終日困在府內,學琴棋書畫,穿針引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郴王妃也試試吧。”朱麗月突然將矛頭指向沈宓。
沈宓麵色一僵,勉強笑道:“本宮就不獻醜了。”
“今日出來皆是玩樂,郴王妃莫拘束了。”朱麗月再勸,一旁的陳太後也開口道:“宓兒,試試無妨。”
沈宓咬牙,接過那小角弓,左瞄右瞄的,終於發出一箭,力道小的連托粉團子的盤子都沒搭上。
周圍貴女沒做聲,陳太後笑著安慰,“莫急。”
一箭未中,沈宓心中更加緊張,她又發一箭,那箭斜斜的擦過粉團子,依舊未中。
陳太後麵上的笑有些隱去。
沈宓攥著小角弓立在原處,雙耳已聽不見周邊人的說話聲,她梳得光亮的鬢角沁出汗漬,一旁有宮娥遞來第三支箭。
沈宓已有些看不清眼前,這第三支箭遲遲出不去,直到陳太後狀似溫柔的催促了一番,她這才飛射出去。
“中了!”
有人驚呼,沈宓麵露喜色,如釋重負。
陳太後素是個好強的,若是平日裡,倒是沒什麼,但因著先前朱麗月和蘇芩,一個三發全中,一個連中兩發,至此便將沈宓襯得拙劣了些。所以惹得陳太後一番比較,便覺不喜。
“王妃,我也來試試吧。”趙嫣然從貴女中步出,與沈宓盈盈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