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 立秋後, 秋老虎肆虐。
蘇芩隨大部隊,回到項城。
先前隨帝狩獵,因著隻是暫住,所以蘇芩並沒有過多的關注項城郡王府, 如今再度入府, 她看著眼前自己即將居住一輩子的地方,突兀產生一股陌生的觸動感。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土城牆, 入項城。項城在偏北方之地,與南方氣候不同,呼吸之際,空氣中略乾燥。
蘇芩伸手撥開麵前的馬車簾子,眼前是氤氳籠罩在霞光霧色內的項城郡王府。
郡王府製:門樓、廳廂、廚庫、米倉等,共數十間而已。但項城郡王府卻不同。其巍峨壯麗、規格氣勢與皇室親王相同不說,這次為了迎接新世子妃而修繕過後,更顯寬闊富麗不少, 甚至遠超皇室親王規製。
項城郡王府一共分前後兩院,像蘇芩等女眷自然是要住到後院去的。
“姑娘,咱們到了。”
蘇芩住的院子名喚清寂閣,是一座三進院落。這院子, 名如其院, 乾淨清幽。入目望去, 雪白的牆, 青黑的瓦,綠碧的樹,淺白的路。質樸淡雅,靜謐安詳,但細看卻處處精致,一步一景,亭台樓榭,樣樣不缺。
“給世子妃請安。”清寂閣甬道兩側站滿丫鬟、婆子,畢恭畢敬的給蘇芩蹲身行禮。
蘇芩雙手置於腹前,踩著腳上的繡花鞋,慢慢往前走去。
涼風微襲,桂花飄香,頭頂一輪明月,飛彩凝輝。
穿過甬道,至主屋門前。蘇芩抬腳跨步進去,看到被收拾妥帖的左室。最顯眼的要屬那架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
一般北方都睡暖炕,但因著蘇芩是從南方來的嬌嬌兒,所以項城郡王府內的管家特意去外頭尋摸了這麼一張拔步床來,置在左室內。
這張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形體很大,宛如一間獨立的小房子。床下有地坪,四角立柱周圍鑲嵌欄杆,兩邊安了鏤空窗戶,使床前形成一個回廊。人跨步入回廊,猶如跨入室內。回廊中間置一腳踏,兩側已安置好桌、凳等物,用以放置雜物。床架上罩煙粉色的錦帳,上繡雙麵蘆葦蒹葭,水紋波漾般的透著雅致。
“小主子,您看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兒?”兩鬢梳得光潔的老婆子穿一件墨綠色褙子,畢恭畢敬的走到蘇芩身邊行禮。她是清寂閣的管事嬤嬤,包嬤嬤。清寂閣內大小事宜,皆要經她手。
蘇芩側眸看一眼人,伸出纖纖素手,指了指槅扇下,“在那處置一張榻,鋪綢緞麵的紗被料子。花幾上白玉瓶內的花每日都要換,但不要放香氣重的。槅扇外頭多種幾株芭蕉,後院處辟一塊水塘,種一圈蘆葦。”
說到這裡,蘇芩頓了頓,聲音嬌糯糯的帶著股懶散。
“行了,就先這些吧。”
“是。”包嬤嬤退下去安排。綠蕪替蘇芩捧一隻茶盅來,裡頭是上好的白茶。清冽碧波麵的茶水上漂浮著星星點點的桂花碎瓣,混著茶香,甜香入喉。
蘇芩提裙坐到套著緞麵墊子的繡墩上,透過紗櫥,看到那裡頭的暖炕。
暖炕上鋪著猩紅氈子,一對大紅靠背和一對石青色的引枕。兩邊是一對海棠式的洋漆小幾,炕沿處置兩個秋香色坐褥。
有一個身穿靛青色褙子的丫鬟正在收拾暖炕,垂著眉眼,看不清臉。
蘇芩放下手中茶盅,提裙繞過紗櫥走到暖炕前。
丫鬟畢恭畢敬的退開。
蘇芩攏著裙裾,坐到坐褥上,單手搭在那隻海棠式的洋漆小幾上,微抬眉眼,看向麵前的丫鬟。
“蒹葭?”
“是,姑娘。”蒹葭跪地,與蘇芩行禮。
蘇芩撐著下顎,羅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她上下打量一番人,最後將目光落到蒹葭梳著的婦人髻上。她道:“你什麼時候嫁的人?”
“已經有小半年了。”蒹葭低著頭,蘇芩看不清她的臉。“你抬起頭來,我瞧瞧。”
蘇芩與蒹葭也算是故人相逢。
蒹葭緩慢抬頭,露出那張不施粉黛的清秀麵容。看著精神氣不大好。
蘇芩笑道:“你怎麼會來項城郡王府的?”
蒹葭抿了抿唇,複又將頭垂下。“奴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蘇芩歪了歪頭,感興趣道:“嫁的是誰?”
“綠水。”
綠水?蘇芩對他有印象。這幾日除了青山,就是綠水隨在她身邊照料那些繁瑣事務,順帶領著暗衛保護她的安危。
“綠水瞧著,倒是個好性的。”隻是性子有些陰沉,大致因為是暗衛出生,所以不苟言笑,周身還散著一股血腥煞氣,比起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青山,讓人看著就覺不舒服。
蒹葭低著腦袋,悶不吭聲的跪在那裡。
牆邊槅扇半開,蘇芩微抬頭,看到了那個身穿玄衣,自甬道處行來的男人。
蒹葭似也聽到了聲音,她轉頭看去,一眼看到隨在斐濟身後的綠水,趕緊麵色蒼白的回頭,將腦袋埋的更深,暗暗攥緊了手。
已是掌燈時分,戶牖處掛上了紅紗籠燈,還貼著雙喜紅字。
蘇芩邁步出去,站在戶牖處,看向那個正朝自己走來的男子。細薄涼唇,挺拔鼻梁,那雙眼,黝黑如潭,似沉著日月星辰。霽月清風,俊美無儔,那份與生俱來的貴胄之氣,令人神往。
“明日父王便回項城了。”斐濟伸手,牽住蘇芩的小手,領著人往左室去。
蘇芩神色乖巧的跟在男人身邊,卻是冷不丁的聞到他身上的那股子脂粉味,細膩如花。
小姑娘腳步一頓,粉嫩指尖攥著男人的寬袖,輕輕一扯。
斐濟停下步子,轉頭看向人。
蘇芩伸手,一把拉住人的衣襟,踮腳,像隻小奶狗似得趴在男人身上聞。
屋子裡頭還站著許多丫鬟、婆子,綠蕪見狀,趕緊將人都給領了出去。
青山和綠水候在戶牖處,身後是緊閉的主屋大門。綠蕪領著小丫鬟們坐在美人靠上,整理明日中秋要用的絡子。
綠水挎著腰間的刀,麵無表情的往側旁一瞥。
蒹葭低著頭,手裡攥著絡子,麵色發白。
蒹葭來項城郡王府也有小半年了,嫁的是爺身邊的紅人。這綠水平日裡雖凶相了些,但好歹也算半個主子。再加上蒹葭性子不錯,因此,周邊的小丫鬟們私底下也喜和她打趣。
“蒹葭姐姐,你們這好不容易相見了,怎麼不去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