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清秀的外觀一樣,薛佳人的語氣輕柔而舒緩。二十多年來她都關在瘋人院裡,沒有一個人肯跟她說話。
現在,她要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傾倒出來!
過去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如同一個長長的畫卷,就這樣在安心麵前逐漸打開了。所有那些隱藏在角落裡的、不為人知的秘密,終於都一一真相大白。
薛佳人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和薛慧萍是親姐妹,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個貧窮的小村子裡。在我很小的時候兒,我和薛慧萍的關係的確很要好。
她教會我怎麼煮飯,怎麼縫衣服,怎麼做刺繡……我後來在君家所做的一切女工,都是她教給我的。
我們兩個姐妹相親相愛,在那個時候兒,父母看到我們就滿心歡喜。我本以為和她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卻沒想到,在我們成長的路途中,命運不知何時已經為我們打開了兩扇不同的門,而穿過那兩扇門,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未來的人生會通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六歲那年,村子裡開始流行讀書了。看著每天背書包去上學的玩伴,我的心裡真是羨慕的不行。我知道,薛慧萍一定跟我的心思一樣,因為我能從她的眼睛裡讀到那種渴望。我們都想上學,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跟爸爸媽媽開口。因為我們知道,在連溫飽問題都不能解決的當時,要去讀書,那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啊!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家裡的條件終於寬裕一些了。儘管村子裡的老人們紛紛勸誡: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寵愛我們的父母還是決定從我們姐妹中挑選一個人去學校。父母問我們兩個誰想去學校讀書時,我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高高地舉了起來。
然而薛慧萍卻沒有任何動作。我詫異地看著她,以為她放棄了讀書的念頭。後來等我長大一些後,我才明白:她是想把這個機會留給我。
父母幫我湊齊了學費,我終於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學生。每個學生都有一個漂亮的小書包,薛慧萍主動請纓幫我做書包。她整整熬了一個晚上,才把這個書包做好,放在我的床頭。那是我見過世界上最美的書包,用家裡的唯一一塊的確良布縫製而成的,陣腳細致,上麵有月亮和星星的圖案,還有一塊綠色的草地。
我抱著我的新書包,愛不釋手。比我整整高出半頭的薛慧萍站在家門口,目送我背著書包去學校。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那個書包,薛慧萍曾經幻想了無數次自己會背著它去學校,她把自己的夢想留給了我。
而做書包的的確良布,是她攢了將近一年的零花錢埋下的,本來打算給自己做一件新裙子的。
那一年,我八歲,薛慧萍已經十一歲了。
時光荏苒,我從小學升初中了,薛慧萍也已經長成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了。在當時的農村,女孩子十六歲,是該定親的年紀了。
村裡的媒婆牽的線,父母興高采烈到地將薛慧萍徐給了隔壁村的章正中。章正中是個老實本分的小夥子,有著黝黑的肌膚和憨厚的笑容,每當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口白牙便在陽光下格外閃眼。
他長得不算俊俏,但是老實聽話,中意他章正中的,也有好幾家姑娘。起初,薛慧萍對這門親事滿心歡喜的,每日臉上都掛著羞澀的笑。那是一種少女羞澀的笑容,我和她在一起這麼多年,她從未這樣對我笑過。
隻有看到章正中,她才會這樣笑。
我想章正中大概也是中意薛慧萍的,因為自從和她定親之後,每逢農忙時節,章正中就主動來到我家,幫忙割麥子,曬糧食。天兒熱的時候他會光著膀子,壯實的皮膚曬得又黑又紅。
章正中毫無怨言地把整塊地裡的糧食割完,又把所有的糧食曬乾,悶頭乾完這一切,卻連一口水都不肯在我家喝,紅著臉扭頭就回自己家了。父母看在眼裡,喜在心裡,不停地誇讚:定了這門兒親,等於多了半個兒子!
父母對章正中十分滿意,章家對薛慧萍也十分滿意,約定就在一年後娶親。然而變故就在這一年,發生了。
這一年,我已經去了外地念初中了,因為村子裡沒有初中,我隻能步行很遠的距離,到鎮子裡去念初中。後來為了學校建了宿舍,我便在學校留宿了,大概每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然而那個月我不行了一整天,黃昏才到達家裡時,卻發現家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生機。四周到處荒涼一片,幾近家徒四壁。
薛慧萍穿著一身白色衣服,正低著頭在洗菜我認得她身上的那套衣服。
那是一套孝服,隻有有人死去了,才會換上那樣的衣服。
我站在黃昏的天色中,不知所措地看著薛慧萍。薛慧萍抬起頭來,也看到了我。在窄小荒涼的庭院裡,我們兩個就那樣久久地對立著,看著薛慧萍哭腫的眼睛,我心裡已經約莫明白了七八分。
薛慧萍眼底閃過一抹淒涼,半晌,她扔下手裡的菜,走過去將我一把摟在懷中,大哭起來:“爸媽都死了,家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