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晏在旁邊聽完了全程，他得知神侍早就存在後，兩行黑乎乎的血淚，唰一下流下來，將蒼白的小臉糊得亂七八糟。
他克製不住難過的情緒，嗚嗚哭起來。
謝雲綿：“……”
傅知禮踢了一腳他：“小鬼，小聲點。”
同樣都是孩子，謝雲綿和陸無晏的待遇有鮮明對比。
謝雲綿不經意看了一眼窗外，發現小鎮
下起了雪。
他扯了扯正在教訓陸無晏的傅知禮：“知禮哥哥，我們出去玩吧。”
傅知禮頓住動作，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八點半。他帶小孩子出去散步一小時，再回來洗澡睡覺也不遲。
畢竟他們難得過來北歐一趟。
傅知禮給謝雲綿換上了冬裝，生怕不小心著涼。
謝雲綿小小的身子，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羽絨服，遠遠看上去像一顆蓬鬆的小棉花團。
他的脖頸間圍了一層毛絨圍巾，圍巾蓋住了半邊臉，隻露出濕潤可愛的暖金色大眼睛。
陸無晏被謝雲綿萌到了，忍不住rua了他幾下：“媽媽，你好可愛哦。”
謝雲綿輕笑：“謝謝誇獎。”
傅知禮不讓兩個小孩子聊天，一把抱起了謝雲綿，帶他離開了民宿。
天際有柔軟細碎的雪花下著，整座小鎮像蒙上了一層縹緲的白霧，屋簷凝結著晶瑩的冰錐，尖塔有碎雪在堆積。
新神誕生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座小鎮，不少居民為此慶祝起來，冰雪之間儘是燈火通明一片，街道兩邊有小販在販賣東西。
謝雲綿對這些小商品很感興趣，他蹦蹦跳跳走到其中一個小販麵前，好奇問道：“奶奶，你在賣什麼呀？”
這名小販是典型的歐洲老婦女，胖乎乎，氣球似的腰部圍著發白的圍裙。
她慈祥地笑嗬嗬道：“這些商品是與神明有關的紀念品。”
紀念品都是馴鹿模樣的工藝品，馴鹿小擺件、馴鹿毛毯……甚至有以小馴鹿作為主角的故事書。
老婦人拿了一個馴鹿角頭箍，給謝雲綿戴上。
淺棕色的鹿角，與謝雲綿烏黑的短發、白皙的皮膚意外地相配，一雙金色小鹿眼濕漉漉，使他像一隻可愛幼嫩的小鹿幼崽。
老婦人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意。
“孩子，這個小頭箍很適合你，我送給你吧，希望神明能保佑你健康成長。”
謝雲綿懵懵懂懂：“謝謝奶奶。”
他很好奇為什麼這座小鎮信仰的神明，是鹿頭人身，要不然就是一整隻鹿。
謝雲綿向老婦人詢問了他的疑惑。
老婦人對遊客這種問題習以為常，熱心的她也很喜歡幫遊客們解答困惑。
老婦人：“這座小鎮的居民，在五百年前是被一個小國流放出來。祖先們來到這裡，冰天雪地，沒有食物，是一群馴鹿給他們叼來食物，叼來稻草搭屋子，在危險的時候將他們引領到安全的地方。”
“久而久之，馴鹿成了我們的信仰，神明是人身鹿頭的馴鹿人。”
謝雲綿隻在動畫片裡見過馴鹿，一種有著巨大鹿角的大型鹿。如果能讓他在現實中看見，倒是挺令人興奮。
謝雲綿：“奶奶，為什麼我過來的路上沒有看見馴鹿？”
老婦人搖搖頭，輕歎口氣。
“因為生態問題，馴鹿越來越少了。去年這附近建了一座工廠，然後今年徹底看不見馴鹿了。”
“沒有馴鹿的保佑，我們什麼都不是。”
老婦人的神色逐漸悲哀起來，仿佛見證了一種信仰在慢慢崩塌。
謝雲綿想說其實沒有什麼馴鹿神，隻有當初那一群樂於助人的馴鹿群。
謝雲綿和老婦人告彆後，在附近逛了一圈，發現這座小鎮的居民真的很喜歡馴鹿。
他每走幾步，就會發現有專門供馴鹿吃草的草籃、給馴鹿磨角用的柱子、馴鹿喝水的小噴泉……但這些設施的破敗，印證著已經很久沒有馴鹿出現了。
謝雲綿作為這個世界的神明，可以再一次創造出馴鹿群。
……反正，戴著鹿角頭箍的他挺像鹿頭人身的神明。
謝雲綿和家長們回到了民宿後，他就叫出了創世係統。
謝雲綿：“統統，你把神域帶過來了嗎？”
【帶過來了，您可以隨時進入神域。】
為了謝雲綿的工作方便，創世係統不再讓神域隻限製於在家中，可以在任何地方隨時進入。
謝雲綿以上班為由，告彆了家長們，進入了神域。
神域裡的光團們很喜歡他，但又不敢太熱情，以免影響到神明工作，隻能讓出一條小路，眼巴巴地看著謝雲綿進入辦公室。
辦公室的擺設，萬年來都沒變過。
在很久以前，有一名銀發銀眸的男人，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替他行使神明工作。
說到底，謝雲綿挺想謝謝他，可惜他一直找不到人，對方也沒有出現過。
謝雲綿坐上了寶寶椅，創世係統在電腦裡彈出文字框。
【陛下，今天是休息日，您怎麼想著來上班了？】
謝雲綿直奔主題：“我想給現實世界創造出一批新的子民。”
創世係統對謝雲綿提出的新計劃，感到驚訝，以往陛下都是創造世界，很少直接創造生命個體。
【創造生命個體的方法，有很多種，方法都存放在了神明藏書室裡，您可以去看看。】
謝雲綿：“……”
創世係統注意到了小孩子為難的表情。
【沒關係，藏書室有階梯，您不用擔心太矮夠不到書。而且我會在您身邊，您讀不懂的文字，我也會為您解釋。】
謝雲綿這才鬆出一口氣。
他環顧辦公室四周，發現辦公室角落多出了一扇小門。
他徑直走過去，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占據了四麵牆的大書架，空氣間彌漫起濃重的油墨味。
書架旁邊放有可以自動升降的階梯，謝雲綿小心翼翼站了上去，升降梯自動將他升到了一處書架前。
謝雲綿以為是升降梯太久沒用出故障了，沒想到升降梯將他帶到了與造物有關的書籍前。
原來這座升降梯知道他的想法。
謝雲綿隨手取出了一本書。
這本書記載的不是創造物種的方法，而是一本神明造物史，記載了神明創造過的所有物種。
第一頁便是目錄，物種排序由能力的強到弱一直排下來，第一名是神侍。
謝雲綿對成年期的他，創造神侍的過程很感興趣，控製不住翻開了對應的頁麵。
這本書不是由神明親筆書寫，而是讓電腦來自動輸出，文字很冰冷顯明，沒有過多掩飾。
——成年期神明，在病重之際，想從所有子民裡選出神侍來代替他工作。
神明不知道子民們對他的熱愛有多麼濃重，這個消息一放出去，……所有人都打起來了。
西幻世界的每個種族都撕破了臉皮，以各種方式展開了種族之間的戰爭。
修真世界更是不得了，門派之間的亂鬥差點毀滅世界。
全是幼崽的崽崽世界，嘰嘰喳喳地吵得不了。機器人世界差點用核/彈將整個世界夷平……
每一個子民都想成為神明陛下唯一的守護者，以至於這件事不了而之。
最後，神明陛下用了一個折中的方法，他沒有選擇任何一個子民成為神侍，自己創造出了一具可以成為神侍的軀殼。
謝雲綿在書頁裡看見
了軀殼的照片。
男人漂浮在管狀的營養缸裡，銀色長發像海藻一樣朝上浮起，雙眸緊閉，皮膚蒼白，五官俊美漂亮不像人類，像是深海裡沒有任何生息的鬼魅。
“啊！”謝雲綿看見這張照片，捂住了眼睛，耳朵尖泛紅。
創世係統在他腦海裡冒出來：【怎麼了？小陛下。】
謝雲綿支支吾吾道：“他沒穿衣服，我看了會長針眼……”
創世係統馬上把照片裡的男人脖子以下打了馬賽克，謝雲綿才敢鬆開捂眼的手掌。
謝雲綿不是顏控，對顏值不敏感，視線沒有在照片上過多停留，繼續一板一眼讀起文字。
——成年期的神明，創造出了神侍的軀殼，但創造神侍的靈魂，才是重中之重。
神明陛下從每一個世界裡的種族、門派、國家裡選出最強大的個體，然後借了他們的一縷魂魄，組成了神侍的靈魂。
神明陛下創造神侍靈魂的唯一失誤，是沒料到他隨機選取的幾縷魂魄中，都盛滿了子民們對他的滿滿愛意。
很難想象創造出來的神侍，會有多愛神明。
但也無妨，神明也愛他們。
神明陛下把神侍真正創造出來的那一天，也是神明陛下因病去世的日子。
從此以後，神侍隻能守護無人孤寂的神位。
謝雲綿讀完了神明創造神侍的故事，但他總覺得還有什麼沒有交代。
……指認神侍要付出的代價呢？
謝雲綿翻了一頁，看見了後記。
神明指認神侍，雙方的確要付出代價，代價是“遺忘”。
獻出了一縷魂魄，構成神侍靈魂的個體，會忘記自己是神侍的一部分。
所有人會忘記自己曾為爭奪神侍位置而打起來過，各種星際大戰、種族大戰、門派亂鬥都會從人們的記憶中抹除。
沒有人會記得“神侍”，神侍的世界裡隻有神明，這無疑於一種很殘酷的懲罰。
謝雲綿看完，內心酸澀得很，很心疼那個銀色頭發的大哥哥，很想現在就去抱抱他，喊他一聲“爸爸”。
謝雲綿反反複複看了這則記事好幾次，找到了一張構成神侍靈魂的魂魄主人的名字。
成年期的神明隻從他們的靈魂中，提取了一道道很小的靈魂去組成新的靈魂，不影響個體的存在。
但他們和神侍不能同時出現，他們也可以擁有神侍的力量。
神侍相當於他們的融合體，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是神侍。
謝雲綿從這些人的名單中，看見了家長們的名字。
……所有問題都有了結果。
他和家長們的相遇，早已在很久之前就注定。
神侍一直在他身邊，他一直被許多人守護著。
他從來都是最幸福最幸運的小孩。
謝雲綿趕緊吸吸鼻子，揉揉眼眶，否則又想哭了。
謝雲綿把這本書塞回書櫃裡，繼續尋找起創造馴鹿的方法。
成年期的他在西幻世界裡創造過馴鹿，所以該方法記載在西幻世界的造物書裡。
方法很簡單很快捷，隻要神明心想就能事成。
……然後，謝雲綿離開神明辦公室時，捧了一個小餅乾盒。
餅乾盒裡裝滿了馴鹿模樣的曲奇小餅乾。
但這盒小餅乾絕對絕對不是用來吃，每一塊馴鹿曲奇小餅乾，放在地麵，就會變成一頭巨大的成年馴鹿。
這樣小鎮居民就不會失去他們的信仰了。
謝雲綿很高興，抱著餅乾走出神域。
陸無晏乖乖坐在床上，等著媽媽回來和他睡覺。
他立刻聞到了一股很香的餅乾味，湊過來：“媽媽，你是去神域裡烤小餅乾了嗎？”
謝雲綿怕陸無晏把餅乾吃掉，趕緊解釋了來龍去脈。
傅知禮對小餅乾不感興趣，隻想小孩子早點睡覺。
傅知禮把餅乾盒放到床頭，淡聲道：“綿綿，該睡覺了，小孩子不能睡太晚。”
謝雲綿很乖，蜷縮在了床上，蓋上小被子，隻露出小腦袋。
他在睡著之前，看了一眼天藍色的餅乾盒，打算早點起床，然後去放生馴鹿小餅乾。
*****
淩晨四點。
謝雲綿奇跡般在這個點起床了，而且格外精神。傅知禮和陸無晏不需要睡覺，隻驚訝謝雲綿為何起得這麼早。
傅知禮摸了摸謝雲綿的背脊：“綿綿，你做噩夢了嗎？”
陸無晏抱住謝雲綿：“媽媽，你睡不著可以抱著我。”
謝雲綿搖搖頭，跳下了床，穿好拖鞋：“不是噠，我隻是想去放生馴鹿小餅乾，給小鎮居民一個驚喜。”
傅知禮沒有意見，幫謝雲綿洗漱、給他穿好冬裝。
淩晨的雪下得比較大，謝雲綿除了戴一頂小兜帽，還要帶一把小雪傘當備用。
謝雲綿剛一出門，小雪靴就陷進了厚厚的雪層，還好北歐的雪比較鬆軟，他輕輕一拔就拔了出來。
謝雲綿揣緊了自己的小暖手寶，呼出一口白花花的熱氣。
傅知禮彎下腰，問向小孩：“綿綿，我們去哪裡把馴鹿小餅乾放生？”
謝雲綿思索片刻：“附近不是有一座小山林嗎？在小山林的山頂吧，這樣它們一誕生就有草吃了。”
傅知禮抱住謝雲綿，一路爬上了小山林的山頂。
太陽此刻沒有出來，天色透出大片星旬，星光璀璨，星雲縹緲，人間明亮到如同白晝。
星光與月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山路石板落下斑斑點點的光暈。
他們站在山頂上，將小鎮的風景一覽無餘，小木屋的窗口漆黑，隻有幾戶人家透出朦朧的亮光。
街道有人駕駛貨車去遠處的海邊捕魚，映滿星光的海洋時不時有漁船與輪船駛過，船聲悠遠縹緲。
謝雲綿找了一處青草茂盛的地方，蹲下身，打開了小餅乾盒，想要一一將馴鹿餅乾放在地麵。
隻要曲奇餅乾接觸到地麵，這些餅乾就會瞬間變成大馴鹿。
但此刻突然有烈風吹過，謝雲綿手一抖，一隻小手捧住的小餅乾盒不穩，咕嚕一聲，餅乾盒掉落山崖。
謝雲綿：“？？？？QAQ！！”
他眼睜睜看著餅乾盒咕嚕咕嚕滾落至深淵，看不見半點蹤影。
他用鼻子想都知道，奇曲餅乾肯定都摔碎了。
陸無晏安慰他：“唔，媽媽彆傷心，奇曲餅乾重新烤就是了，我們都可以幫你。”
謝雲綿：“……”
他無奈歎口氣，隻能改日重新做馴鹿小餅乾。
隻可惜小鎮居民不能早日看見他們的信仰重現了。
傅知禮：“小陛下，我們先回去吧，您可以回去睡個回籠覺，小孩子睡眠不足會長不高。”
謝雲綿想在山頂多待一小會，來悼念他逝去的奇曲小餅乾。
傅知禮和陸無晏沒有打擾他，靜靜在他身後陪伴。
謝雲綿坐在山頂的小石頭上，漫不經心盯著小餅乾掉下去的幽深山穀。
倏然間，他看見了黑漆漆的山穀冒出了點點光芒。
謝雲綿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發現山穀真的有光芒亮起。
他聽見了鹿蹄打破冷空的淩冽風聲，巨大的馴鹿群，身披星光，從漆黑的深淵飛躍而起。
它們像無端生出了隱形的翅膀，越過深淵，載著星星，穿過夜色，飛向了縹緲璀璨的夜空。
巨大堅硬的馴鹿角足夠撞破一切困難。
與此同時，天際竟出現了流星雨。星星搖搖欲墜，最後不約而同化作了帶有流火的流星，從夜幕墜落。
向上飛的馴鹿群與俯衝的流星雨擦身而過。
這一幕很驚豔夢幻。
雪下得更大了，謝雲綿完全不知道雪變大，他一心沉浸在了流星雨與馴鹿群中。
他想讓家長們和他一起看看這一幕。
他知道家長們是神侍的一部分，神侍很強大，不會受到任何一個世界的排斥。
謝雲綿閉上眼睛，在內心召喚起了他的家長們。
他想和他們在流星雨中許願，一起撫摸神聖的馴鹿，在馴鹿與星空的注視下擁抱。
謝雲綿的召喚速度很快，幾秒鐘後，他就睜開了眼睛。
……但是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他的身邊沒有多出任何人。
是家長們不想來嗎？
謝雲綿隻能讓傅知禮和陸無晏與他一起看。
謝雲綿轉過頭，喊道：“知禮哥哥？晏晏？”
出乎意料，沒有人回應他。
他耳邊隻有凜冽的風聲、蟲鳴的窸窣、鹿蹄踏破夜色。
謝雲綿慌亂起來，站起身，四處尋找起熟悉的兩個身影。
如果他和他們走失在這裡，他不懂得自己一個人回去，比起迷路，他其實更懼怕未知的孤獨感。
謝雲綿後知後覺發現雪變大了，戴著小雪帽的腦袋很涼，裹著碎雪的晚風吹得他腦殼疼。
謝雲綿想找自己擋雪用的小雪傘，發現傘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謝雲綿：“……”
他借著月光與星光，在鋪滿白雪的白茫茫山頂，尋找起雪傘。
厚厚的雪地落滿小孩子小小的鞋印，像小雞的爪印。
謝雲綿找了一會，什麼都沒找到，整個人累到不行，臉頰泛紅，喘起粗氣。
沒有遮蔽物的遮擋，堆積在他身上的雪越來越厚。
謝雲綿莫名覺得自己很委屈。
突然間，他突然被高大的陰影覆蓋，視線多出了淺藍色的傘罩布料，無數朝他襲來的飛雪被傘罩遮蔽。
有人為他撐起了傘。
謝雲綿抬起頭，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銀灰色的狹眸，對方垂落的銀色長發擦過他的臉頰，像貓毛，讓他的臉又癢又麻。
謝雲綿徹底怔住，喃喃道：“神侍……？”
漫天飛雪突然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