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當時他們可能便著了那惡徒的道兒,被他迷惑了心智。
蘇音亦是如此認為的,便輕聲勸慰他:
“這也不怨你們。令姐行走江湖多年,想來看人不會走眼,可連她都沒瞧破這黃生的行徑,可見這人是用了什麼法術。”
焦玉成本就十分聰敏,早在受傷之時便已想通此節,此時聞言,便低下頭道:
“縱使如此,可在下分明天賦在身,竟還要長姐舍命相護,在下實在是太沒用了……”
他說著已是眼眶微紅,緊咬著齒關,強令自己不落淚。
蘇音心下頗為惻然,隻覺這對姐弟也是無妄之災,尤其是焦玉成,如果不是覺醒了天賦,可能也不會引來惡人算計。
不過,那黃生又是如何將此事瞞住的呢?
蘇音相信,如果不是她今日突發奇想地宅家,便也不會在機緣巧合下救了這對姐弟,則他們在此前那九十多次的輪回中,應該都是身死異鄉了。
而以她如今的五感,隔牆之下便躺著兩具屍身,那血腥氣與屍氣她總該聞到一些才是,可她卻愣是一次都未察覺。
此即表明,那丹生有特殊的法門,能夠完美地隱藏氣息,連蘇音這個修士都瞞過了。
也不知他事後會不會回來毀屍滅跡?
思及此,蘇音不由為這對姐弟擔心,問道:“你們如今可有藏身之處?要不要去我那裡暫避?”
焦玉成感激地看著她道:“多謝仙姑替我們著想,仙姑無須擔心,那惡徒如今能不能活命都難說,大姐的毒鏢可是淬了妖蛇之毒的。”
“妖蛇之毒?”蘇音一下子張大了眼睛。
這麼說來,焦玉英的經曆也頗不平凡,竟連妖毒都能搞到。
焦玉成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又向蘇音細說了緣由。
原來,如今野外妖獸頻出,焦玉英四處走鏢,也曾遇見過一兩次,還有幸幫著鏢局的異人鏢師斬殺過一頭妖蛇。
那異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便予了她一小瓶蛇毒,作為回報。
“……那蛇毒十分厲害,莫說見血了,便是湊近了多聞幾次,也能讓人頭暈目眩。在下親身試過的,縱使用了療愈之能,一時也治不好它。”
看得出,焦玉成對那妖蛇之毒很有信心,說話時麵帶得色,旋即又將茶盞緊緊捏著,切齒道:
“那惡徒縱有再高的道行,也定不好受。姐姐那一鏢差點便打中他的心臟,他此刻想是在哪裡療傷呢,哪裡敢再露麵?”
蘇音微微頷首,並未接話。
雖然對焦玉成的話不敢苟同,她卻也不像方才那樣擔憂了。
將己換彼,若是自己中了蛇毒,彆說是妖獸的毒了,就算是普通的蛇毒,她也要花些力氣才能免疫毒傷。
想來那黃生也無暇顧及其他。
照此看來,焦家姐弟目前應該還是安全的,但他們仍舊不宜於在洪波縣多呆,早早回家才是正理。
這樣想著,蘇音便掏出了幾片金葉子。
這是老宋家給的謝禮。
因便於攜帶,蘇音隨手抓了些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有了這些錢,焦玉英姐弟也不用四處奔波了,以金子在這個時空的購買力,這幾片金葉子足夠他們買幾年的補品還有餘。
焦玉成自是不肯收,但架不住蘇音力勸……嗯,字麵意義上的力勸……最後還是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蘇音也沒白給他這些,轉頭便向他索要了一份回禮:
浮翠山藏寶圖。
這是黃生拿給焦家姐弟的。可以肯定的是,這寶圖就是個西貝貨,但蘇音卻覺著,不妨一看。
洪波縣城大小十三個坊市,她基本都已走遍了,沒用的事知道了一大堆,作死的事也乾了一大堆,卻無一能令時間恢複運轉。
既然如此,又何妨往城外走一走?
浮翠山離洪波縣不足百裡,若是乘船,來回也隻要兩天,據蘇音所知,那就是一座荒蕪的野山,沒啥風景名勝,除了一個名字,蘇音對它一無所知。
但是,從地理位置上看,浮翠山也在洪波江邊。
這與那無名大能留下的“去洪波江”的警示,其實是相符的。
原本蘇音便打算著,今日宅家休息一天,養好精神,明天便開啟城外新地圖,如今卻是有了張藏寶圖作引子,那不正好可以先把浮翠山過一遍?
打定了主意,蘇音也沒多留,很快便告辭而去。
當然,她是從大門走的。
焦玉成一直送她到門邊,目注她一臉尷尬地翻牆跳進隔壁的院落,這才關門落鎖,回到了後院的內堂。
焦玉英依舊在榻上昏睡著,他進屋時,屋中一片岑寂,惟女子輕細的呼吸聲傳來,越添寂寥。
他立在榻邊,看向粗布帳中姐姐的麵龐,明亮的眼睛裡,漸漸有了一重霧氣。
“姐,我們……有錢了。”
他低聲呢喃著,手指摩挲著掌中的金葉子。
焦玉英似是聽見了弟弟的語聲,可不知為何,睡夢中的她,神情卻顯得悲傷,長長的睫羽輕顫著,仿佛隨時都會醒,可眼睛卻始終閉得極緊。
焦玉成掀開帳幕,細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複又轉首望向窗外。
天已然儘黑了,小軒窗外,斜掛著一勾新月,疏疏落落的幾粒星,嵌在深藍的天幕邊緣,溫熱的風透窗而過,攜來薄白的月華。
焦玉成的身影,在這風裡微微閃爍了幾下,就像是傳輸信號不穩定的畫麵。
隨後,倏然不見。
空落落的床榻上,積了灰塵的破帳幔,猶在風裡緩緩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