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小痣此時顯得那麼醒目。
她腦子原本昏昏沉沉, 現在也不由得,全部都清醒了過來。
“當年, 我被一個搶劫犯襲擊。”鹿念說, “有個男生救了我。”
他身子僵了一下, 神思逐漸重新恢複清明,顯然已經有些意識到了, 她正在說些什麼。
“我記得, 我看到了這顆痣。”鹿念說, 大眼睛安靜的看著他, “一模一樣。”
他摟著她的手臂有些僵硬。
“你們都說,是林俊潤。”
當時, 她誤以為那是林俊潤, 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是還是想請他吃了飯, 送了禮物, 甚至,她還對秦祀提起過,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任何解釋, 也從沒說過那是他, 甚至都沒有反駁過一次。
青年抿著唇, 長長的睫毛垂下, 什麼話也沒說。
她終於輕聲問出, “是你嗎?”
……
在他灰色的少年時代, 那些無處安放, 不得不遮掩壓抑的感情,像是潮水一般,洶湧而上。
他是個傲氣的人,可是在她麵前那麼卑微,又渺小,甚至一句都不敢言明。
終於,他啞聲說,“是。”
鹿念低聲問,“那為什麼?”
她弄不明白,那他為什麼要撒這個謊,他又是怎麼救到她的,她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他們又吵了架,秦祀一直不見蹤影,為什麼可以在那個時候忽然出現救到她,救完後,卻也一句話不說。
她氣息灑落在那,激起一陣酥麻的顫栗。
他極力克製,聲音沙啞,“……隻是剛好路過。”
“那你為什麼後來不告訴我?”
“因為吵架。”他緊抿著唇,眉睫顫了一下。
鹿念也記得,他們那段時間,幾乎每次見麵,都是以吵架告終。
鹿念,“……”
“前幾天,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換了個話題,輕聲問。
少年時代曾經做過的瘋狂,讓他想起來就覺得羞恥的事情,實在是無法訴諸。
甚至包括現在,因為對她瘋狂的占有欲,與不安全感,他時時刻刻都覺得她會離開。
“是方燈。”他終於說。
他知道她的位置。
以方燈的技術,在她手機上安一個小小的定位軟件不成問題。
她十五歲的時候,那段時間,是他一直在跟蹤她,借著保護的名義說服了自己,直到那天她出事。
還有他曾經乾過的那些瘋狂又齷齪的事情,對她長久的肖想。
根本沒法說出口。
鹿念,“……”
她忽然俯首,淺淺一啄,略微疼愛了一下那顆嫣紅的美人痣,卻沒有再進一步動作。
他狼狽不堪,身體的反應已經抑製不了。
“說好要陪我的。”鹿念說,仰臉看著他,柔軟的睫毛在杏眼下落下柔和的光暈,越發顯得嬌憨清媚,“不然,我害怕。”
秦祀,“……”
他咬著牙,把自己挪遠了一些,身子僵硬。
好在她並沒有再繼續湊過來。
“你們都瞞著我。”鹿念躺在他臂彎裡,看著天花板,“一個一個。”
“不過,謝謝你。”
她低聲說,“這兩次都是。”
似乎每一次,她出事,最後來的都是他。
包括她十幾歲時,那年過年時,她被關在家裡,不抱希望的發了個短信給他,卻不料,在窗外見到了踏月趕來的人。
那天晚上,月色皎然,晚風裡,少女長發被風吹散,看到前方少年清俊的側臉,第一次嘗到了心動的滋味。
她想,她應該,就是那時候,她開始真真正正對他心動。
*
因為算是家族內部的醜聞,這起綁架案並沒有被外部大肆宣揚。
隻是陸家內部的人知曉,以及一小部分陸氏的高管。
陸陽和馮曉冉雙雙進了拘留所,算是綁架未遂,莫乾有前科,新賬舊賬一起算,應該是要牢底坐穿。
陸陽父母來找鹿念,秦祀沒讓他們出現。
他們於是隻能去找還在醫院的陸執宏,百般懇求,希望他們可以寬宏大量,諒解兒子。
因著秦祀的意思,陸執宏當然不可能同意。
他愛麵子,不願意陸家出這種醜聞,真的有可能願意調解,但是有秦祀橫在眼前,他不敢亂說話,隻能含糊說公事公辦,都看念念的意思。
秦祀手腕狠,辦事麻利,眾所周知。
完整的證據鏈,人證物證全齊。
在陸陽在看守所的時候,他順手還結了一下之前李文俊的案子。
從寧盛過去的安助理,方燈,加上邱帆三人,已經迅速把陸陽和李文俊勾結,挪用公款的信息都整理好,一起提交。
陸氏的數位高管鋃鐺入獄,公司內勢力徹底洗牌。
現在,公司基本分為了兩撥人,一波是有寧盛背景的人,另外一撥,則是原來沒有受到這波影響的陸氏老員工。
他們背地裡都說,已經換天了。
陸氏內亂總算告一段落。
陸執宏也即將出院,在醫院住了兩月,他身體基本已經恢複。
事情調查清楚,他隻是監管不力,倒是也沒有真的和下屬勾結做出什麼違法勾當。
警察離開了,陸氏被查封的財產和房屋,也都重新回來了。
陸執宏身體見好,不久就可以出院。
自從陸執宏出事以來,一直壓在鹿念頭上的巨大的壓力終於緩解。
前段時間實在是疲勞,加上在路上遇襲事件,一樁一樁,讓她也終於繃不住了。
她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青風苑的房子裡,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睡著的。
恍然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大半年的時間都在住院,不斷地吃各種藥。
隻不過,現在,身旁照料的人換了一個。
她在家待得有些悶,沒有一個朋友聯係她。
甚至,就連秋瀝和趙雅原,也沒有過來看她。
她拉開窗簾,往下看,看到遠處不停歇的車流,這附近是市中心的地段,寸土寸金,遠遠可以看到鉛灰色的天幕,和直聳入雲的摩天大樓。
秦祀說,“之後可以搬家。”
如果覺得在這裡悶的話。
陸宅有些曆史了,以前鹿念住在那裡時,他經常躲在暗處,看她歡歡喜喜的在花圃裡走來走去,呼吸新鮮空氣,或者自己嘗試種幾顆永遠種不活的花。
“或者,也可以買個新的。”他說。
如今他當然今非昔比,鹿念不懷疑他能買得起比陸宅更好的房子。
隻是,她輕輕搖了搖頭。
陸執宏馬上要出院了,她在這裡的日子,估計也不會很久了。
今天她身體還不錯,感覺沒有平時那麼乏力。
她打開平板,看了一下自己的郵箱,發現了一封月畫編輯發來的郵件。
“念念,截稿日期快到啦,我打電話你怎麼不接呢,看到郵件的話,趕緊回我電話。”
她的手機好像在那場意外中掉了,被那個叫莫乾的男人踩碎了,然後一直到現在,因為精神狀態實在太差,也沒有人提醒,所以她也一直沒有去買新手機。
“可以借你電話用一次麼?”鹿念出門,看到秦祀在客廳。
她打通了編輯電話,
“你可算是接電話了。”編輯說,“換號碼了這是?”
鹿念說,“之前出了點意外,這是彆人的手機。”
“什麼意外?你那手可是寶藏,不能出問題。”
鹿念彎了下眼,“沒什麼大事的,我現在很好。”
“那你的稿子什麼時候可以交呢?”編輯說,“這次是《黑.白》係列第一次出實體,粉絲期待值都很高,時間都給宣傳出去了,你不要半路給我掉鏈子啊。
黑白係列,是鹿念在網上連載的所以作品裡,最火的一個係列。
從高中開始,到現在,她在網上不定期連載,偶爾是漫畫形式,偶爾就是單純的場景圖,有情節,也有各種設定,不變的是‘黑’和‘白’的人設,這些年吸了很多粉。
《星擊》這個ip平穩運營了這麼多年,推出了一係列相關作品。
鹿念一直是他們的禦用畫師。
有著《星擊》畫手這個名頭,加上自己過硬的繪畫功底和優越的審美,鹿念的粉絲一直很多,而且忠實度很高。
她上大學後,擺脫了陸執宏的控製,於是重新繼續了繪畫課程,加上她本身讀的文學係,畫出來的漫畫非常受歡迎,台詞和畫麵水平都很不錯,有一批一路追隨她的忠實粉絲。
“腰封我都給你想好了。”編輯說,“絕對大賣。”
她又說,“等出版了,你給我多寫幾個簽名,其實吧,你現在的水平和粉絲規模,完全可以辦一個簽售會了。”
遇鹿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露過麵,編輯也是因為簽合同,才知道她的真名,知道還是個挺年輕的小姑娘,還是學生,具體長什麼模樣,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然,你就辦個簽售會嘛。”編輯說,“現在的年輕小姑娘,捯飭捯飭,化個妝,都很好看。”
編輯以為她一直不願意露麵,是形象問題,話說得很委婉,“大家喜歡的也是你的畫工,能辦個簽售,也有利於你大兒子銷量嘛。”
她知道,鹿念對《黑.白》係列特彆重視,真的可以說是她所有作品裡的親兒子。
鹿念這次沒有再一口拒絕,她沉默了片刻,“還是等我先交稿吧。”
鹿念說,“就差最後的潤色了。”
因為之前她畫得隨心所欲,有很多不連貫,不規範的內容,真的要集結出版的話,自然要想潤色大修一次。
編輯說,“那好,我等你。”
掛斷電話後,鹿念從床上翻身起來,把手機還給秦祀。
現在天氣有些許寒涼,她給自己加了一件外衣,搖搖晃晃站起身,準備回房間繼續畫畫,潤色那些稿子。
青年原本坐在客廳,正在寫文件,此刻,見她這模樣,皺了皺眉。
他說,“你去睡吧,彆畫了。”
這幾天,醫生說了,叫她不要用腦過度,要好好休息,她底子不足,原本精力都很差。
鹿念搖頭,“沒事,隻是畫一會兒,不礙事。”
見他沒有服軟的意思,鹿念抿了抿唇,“我記得,我以前並沒有乾涉過你。”
以前少年時代,他過得顛沛流離,她想方設法,想要讓他過得稍微好一點,可是他一點也不接受,甚至還把那些寫成欠條都還給了他。
青年沉默了。
屏幕上,她正在潤色的,正好就是一張黑的原稿,少年俠客眉飛入鬢,一張清俊淡漠的臉,黑衣黑發,鳳眼淡漠的看向遠方。
眼前站著的男人,是他的原型。
在她粉絲裡,有相當多都是‘黑’的粉絲。
原本漫畫是小清新,處處洋溢著少女心,平時很多追更的人就特彆磕‘黑’和‘白’的相處,把他們比作騎士和公主。
可是中途好幾年,不知道哪天開始,漫畫忽然就變成了暗黑風,她畫了一個長長的故事,少年俠客拋棄了他的青梅,和他的公主,一個人仗劍遠去了。
當時,網上哀嚎一片,她的私信都快炸了,問她是不是受到什麼刺激了。
鹿念一個也沒回複。
所以,出版社最後決定想出版的,是她轉型之前的那一部分。
她看著眼前男人。
她還記得,自己高中時,曾經軟磨硬泡,叫他去她家,給她當畫畫模特,可惜隻畫到一半,就被陸執宏打擾,當時,就是借著那個靈感,她畫出了‘黑’
隨後,那幾年,她給他畫了好多,各式各樣的,他們每一個相處場景的衍生。
都一點一點記錄在她的賬號上。
有讀者留言問過,“小黑和小白,最後能不能he啊?”
鹿念通通回答的是,“我也不知道。”
之前她畫的‘黑’一直都停留在的少年時代,像是一個虛妄的影子。
而現在,他回來了。
“怎麼樣?”她忽然問,讓他看屏幕。
他看了一眼,“畫得很好。”
顯然,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粗枝大葉的臭男人。
她抿著唇,“我今天必須改完這部分稿子。”沒得商量。
“不然,我過幾天回去再畫。”
聽到‘回去’兩個字,他神情僵了一下,終於鬆開了手,讓她重新坐回了電腦前。
他看著時間。
鹿念畫痛快了,一下低著頭快兩小時,想繼續的時候,手裡的筆已經被奪走。
“時間到了。”他麵無表情的說。
鹿念氣鼓鼓的瞪著他,“還我。”
她站起身,腦子忽然一暈,整個人天旋地轉的,差點沒倒下。
她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他臉色不太好看,把她畫筆都收起,抱起她,把她放在了沙發上。
鹿念捧著自己的小腦瓜子,訥訥解釋,“起來太急了”
他什麼也沒說。
鹿念知道,自己每天,還想這樣的話,估計已經行不通了。
“明天。”鹿念說,“我要去一趟秋瀝那裡。”
聽到那名字,他垂著眼,神情淡淡的。
鹿念遇到襲擊的事情,秦祀最後還是告訴了他們,秋瀝當時就要過來醫院看她,被他拒絕了,說她沒有完全恢複好。
這幾天,他打了不少電話,都是他接的,後來直接轉到方燈那去了。
他低聲說,“你要回去?”
陸執宏出院的日子也在即。
他甚至有些緊繃,漆黑的眼睛看著她,一瞬不瞬。
鹿念,“隻是想見個麵,讓他放心。”
“然後,我要去買個手機,重新把電話卡裝上。”鹿念說,“我這樣聯係彆人太不方便了。”
倆人的對峙中,最後敗下下風的,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