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醫生深呼吸幾下,冷靜問:“霍總,太太近來有再想起過去的事嗎?比如什麼特殊的關鍵點?或者說,你是否有和她頻繁提起以前?她對你的感情是不是又有明顯加深?”
霍雲深胸腔裡被利刃割著,一句一句回答何醫生的問題。
“有想起細節,她經常夢到,樂觀地以為是要恢複記憶。”
“關鍵點……記起了一個特殊的人。”
“我沒有對她講過去,怕她承擔不了,但是,”他赤紅的眼睛凝視言卿,“可能有彆的人說。”
“還有,她愛我。”
何醫生心中沉重,他一直憂慮又不敢輕易提的事還是發生了。
他凜然道:“霍總你聽我說,從你第一次帶太太找我,我就跟你講過,她的神經已經非常脆弱,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這麼長時間是靠她的意誌和情感,才有了今天這種不敢想的進展,但是同時,她也在承擔相應的負荷。”
“她的真實記憶被鎖著,因為渴望想起,一直在無意識地衝擊那道閘門,等於是自殘,”他肅聲,“每次想起一點,甚至對你的感情加深一點,都是在刺激薄弱的神經,到了承擔不了的那天,她的記憶自然會混亂,可能退步,也可能以後的某一天,她會完全想不起,回到她被篡改後的那一瞬間。”
因為舊的記憶被封存著,新的記憶又坍塌,人腦在極端崩潰時,會回到被設置好的原點。
但“一個特殊的人”存不存在關竅,太太往後會不會有更極端的發展,何醫生不敢在這麼緊急的關頭輕易下定論。
他篤定說:“暫時放心,太太這種情況是第一次出現,短時間內不會有危險。”
“讓她多休息,千萬不要受刺激,她目前的記憶是混淆的,每次睡眠裡都在變化,再醒來的時候,她可能還會忘,也可能記起來,自己對剛做過的事毫不知情,總之,等我回海城再細談。”
霍雲深一刻沒有停頓,不管幾點,聯係許茉涵。
許茉涵膽戰心驚:“……霍總?!”
“你是不是對卿卿講了以前的事。”
許茉涵聽著他的語氣,冷汗當時就下來了:“是,從跟她相認,她就嚷著想聽大學時候跟你的故事,我舍不得拒絕她……”
霍雲深冷戾質問:“她有沒有異常反應。”
許茉涵知無不言:“相認那天,她那種眼神,好像透過我看到以前的你,昏倒了幾個小時,後來經常頭暈犯困,她不讓說,我就……”
霍雲深闔了闔眼,五指被手機硌得死白。
寂靜夜裡,床上的人並不安穩,額角細細密密沁著汗。
霍雲深掀開被子,把言卿裹入臂彎,吻著她淩亂的長發,不厭其煩安撫她單薄的脊背,他有幾次張開了口,忍不住想叫她一聲,又咬住牙,嘴唇也被磨出血痕。
淩晨三點,言卿終於平靜,秀氣的眉舒展開,吐息也不再急促。
霍雲深下床,離開臥室,瘦削身體有些搖晃,慢慢走入走廊儘頭的露台。
春天的風還是冷的,樓下有長亮的燈光,那片庭院,卿卿頭發飛揚地跑過,院中有秋千,他專門給她架的,她經常懶懶窩在上麵,裙角飄蕩,張開手笑著喊他“深深”。
霍雲深無聲無息地笑,眼眶裡卻有滾燙的液體落入黑夜。
他抬起手,拿著沿路上翻出的煙盒。
很久沒抽煙了。
從前混日子,活著跟死了一樣,那時抽過,卿卿不喜歡,他馬上就戒了,後來卿卿消失,他無數次坐在家門口,點著煙看它燃燒,盼著卿卿看到,來罵他,嫌棄他。
霍雲深垂眸盯著跳躍的火,點燃。
辛辣的煙氣嗆入喉嚨,他捂住嘴,沉悶地咳嗽,脊背彎下,薄薄衣服掩不住骨節的形狀。
言卿在臥室裡按著額頭坐起來,天旋地轉。
她靜了好一會兒,總算把腦海裡翻騰的雜亂給壓下去,緩緩恢複清明,她反應有一點慢,仔細打量了一圈周圍,又拿手機看了看時間。
三點十分。
下午?
言卿蹙眉想了想,再看了眼天色,突然“啊”了聲。
臥槽,是淩晨!
她晚飯後就睡了,到現在才醒?!
老公呢!
淩晨三點不在床上,他去哪了,天呐她這個沒良心的,她還想著十二點一到馬上給他過生日,結果居然拖到現在!
言卿急忙下床去找他,剛一出臥室,就遠遠看到通往露台的門半開著,裡麵隱隱有光。
確定了他在哪,言卿鬆了一小口氣。
大半夜去吹風,是不是深深看她睡傻,心裡失落了……
言卿抿抿唇,轉頭回到床邊,悄悄拉開床頭小抽屜,找出裡麵藏的一套貓咪COS裝,做賊似的翻了幾下,實在不好意思全穿上,最後把貓耳朵發卡戴在了頭上。
她起身時,頭重腳輕地扶了一下,沒太在意,溜進浴室飛快擼了個妝,換上他偏愛的那條睡裙,小心翼翼靠近露台。
言卿沒想到會看見霍雲深抽煙。
他孤單站在夜風裡,身體也像被打透,指間的煙仿佛染血的眼,在沉默地灼燒成灰。
她怎麼能讓他……有這麼伶仃的時刻。
言卿摸了摸眼角莫名出現的濕潤,輕輕靠過去,抱住男人冰涼的背。
霍雲深僵冷的像是一尊雕塑。
她不禁抱得更緊:“深深。”
言卿覺得她一定是幻聽了,竟然……感覺到了一絲低啞的淚意。
“深深我醒了,”她有點鼻音,“你是不是怨我睡得太沉。”
霍雲深回過身,受傷的半邊臉藏在陰影裡。
小姑娘穿著裙子,露出雪白肩膀,長發間戴著一對粉潤毛絨的貓耳朵,正紅著臉,滿含愛意地望著他。
他手腕在抖。
言卿難為情地摸摸耳朵尖,手臂一張,攬上他的脖頸,笑眯眯問:“貨真價實的卿卿貓,喜歡嗎?”
霍雲深碾著磨心蝕骨的一個字:“愛。”
言卿心滿意足,踮著腳親親他下巴:“霍先生,生日快樂。”
霍雲深冰塊似的指尖觸碰她的臉,胸中揉成爛泥,低聲央求:“卿卿,想聽你說愛我。”
言卿環著他的腰,聲音很甜,鄭重其事表白:“霍雲深是天底下最好最溫柔最英俊的男孩子,我愛他。”
她眼眸如月,一如當年在校外街邊的晚上,輕輕說:“全世界那麼多人,我隻愛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