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頭,郭嘉就那麼冷冷望著他,唇噙著抹子似有似無的笑。
劉一舟一巴掌搧在妻弟田滿倉的臉上,怒氣衝衝道:“田興旺,老子要休妻,老子要休了你家那個黃臉蠢婦!”
待一群人將縣太爺簇擁著出門,大約要走到黃河邊了,郭嘉還能聽到縣太爺那殺豬般的生嚎:“休妻,老子要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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鬨了一場,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
郭嘉緩緩解開那件麵客的荼白麵袍子,折疊出反麵來將它掛在西屋外的簷廊下。
這時,他身上便是尋常乾農活兒時穿的那件磚青色大褂了。
鄉間少年麼,小時候都是一件大褂子,通肩,小時候齊膝,漸漸長大,就齊腰,最後穿成短褂,實在穿不得了才會扔給老娘,剪成碎布衲成鞋底子,做雙布鞋出來,仍還能繼續穿下去。
站在西廂簷廊下,郭嘉環顧著自家的院子,雖仍還是一水清淨的青磚地麵,短工婆子們清掃的乾乾淨淨,但看得出來東廂廊下新結的蜘蛛網,不是自家人,有些活兒就總是乾不徹底。
雖說家仍還是那個家,父親也在苦苦撐著家業,但短短半年間,妹妹郭蓮死了,母親吳氏半瘋了,他又得了個一厥就不會醒的病。
也就難怪這些鄉鄰們,敢大剌剌的欺上門了。
郭嘉忽而覺得後背莫名有些灼熱,轉過頭,便見窗子裡一雙微深,亮晶晶水潞潞的眼睛,正在望著自己。
他這才雙醒悟過來:老爹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給他娶了房妻室,還是黃鼠狼家有名的潑辣女兒,小夏晚。
這時候,郭嘉老娘吳氏從院子外麵轉悠轉悠著進來了。
郭萬擔二十七才娶的她,她比郭萬擔小著十二歲,今年才不過三十一,若不犯癡病,腦子清明的時候,端地還是個溫柔明理的中年少婦。
見兒子醒了,淨生生兒的修條兒身材,的就在西廂簷廊下站著。
吳氏又驚又喜,道:“哎喲,我方才出門轉了一圈,聽見喜鵲在枝頭喳喳叫個不停,心說怕是我兒子要醒了,這不,果真我兒子就醒了,你等著,娘給你做飯去。”
郭嘉一把將老娘拉住,悄聲問道:“西屋裡那姑娘,是誰作主娶的,給誰娶的?”
吳氏抿唇一笑,對著水缸見自己頭蓬發亂的,沾了點水出來,捋著自己適蓬蓬的發兒,道:“自然是給你娶的,不然還能給誰?”
“是你讓她給我擦身子的?”
郭嘉頭一回睡過去,醒來之後因為吳氏正在替自己擦身,發了一場大火,堅決不許她再給自己擦身,打那之後,便他睡著了,無論睡幾天,吳氏輕易不敢碰他的身體。
不過她覺得,既是兒媳婦,便擦一擦也無防,遂笑道:“那是你的媳婦兒,可不得替你擦身?既成了夫妻就總得在一張炕上睡,你也彆害羞,我替你熱飯去,你進西廂,跟夏晚說會兒話去。”
便清醒的時候,吳氏也是個小姑娘性子,指頭總攏好了頭發,轉身就要走。
郭嘉低聲道:“這親事做不得數,我今夜把她送回去。”
吳氏聲音格外的高:“六畜,人都已經抬進來了,就沒有送回去的理兒。她年齡雖小,也夠年紀了,趁著你身子還好,一床睡睡,你就有後了。”
郭嘉柔目望著老娘,她和他妹妹郭蓮一個性子,三十歲的人了,仍還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一樣,愛美,又有些怯懦,性子格外的軟,總叫隔壁的祖母和叔母欺壓的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娘,除了護著,寵著,也沒有彆的辦法。
他微簇了簇眉,大步穿地闊朗的庭院,一挑簾子,轉身進了西廂,在外間略一猶豫,邁開腿便直接進了臥室。
內室的炕上,夏晚已經係好了襖兒的衣襟,半屈膝,就在炕上端端正正的坐著。
兩隻眼睛,也與他方才出去時一般,緊緊的眯著。
就好像方才他在外麵拿印票甩知縣劉一舟的臉時,她不曾看過,不曾說過活該,不曾捂著唇笑過一樣,格外的老實。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放到晚上八點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