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擔家兩進大門的內外,擠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有姓田的,也有姓郭的,還有兜售瓜子兒煙葉子,青蔥水蘿卜的,端地是熱鬨無比。
人群之中,對門田滿福的遺腹子,水紅兒的兒子田狗剩忽而大聲喊道:“快看快看,郭六畜來嘍。”
眾人回頭一看,果真是地主家的大兒子郭六畜,後麵還跟著他昨日才娶回來衝喜的新婦。
夏晚雖說年齡小,但身材細盈盈的高,穿著件包臀小布衫兒,身姿格外輕躍靈巧,至於那張臉蛋兒,套句鄉下人的俗話說,就是白瞎了一張標致又勾人的小臉蛋兒,小姐身子丫環命,沒個好命好爹娘,活該受苦的命。
郭嘉雖說也是平常孩子們穿的青褂子,但他腳上那雙上等的麂皮皮靴,便揣著銀子也買不來。所以人們常說,地主家的家業不在身上顯擺,而在腳下穩穩的踏著。
地主家的病兒子,因為小夏晚的衝喜一下子就站起來了,如今水鄉鎮好幾個癆病漢子,都在央著爹娘給自己買房媳婦回來衝喜呢。
小兒無忌,田狗剩留著茶壺蓋兒,正是牙褪了一半,七歲八歲狗都嫌的時候,尖聲叫著:“小夏晚和郭六畜洞房嘍,小夏晚和郭六畜洞房嘍。”
夏晚心說還沒洞呢,瞧如今郭嘉的樣子,想洞房怕是不容易。
但她打小兒在街上跑,整個水鄉鎮也無人怕她。便她轉過臉來再凶,田狗剩也不怕,反而叫了個歡:“凶丫頭紅臉嘍,凶丫頭紅臉嘍。”
看客皆是些粗漢粗婦,自然是轟堂而笑。
正在往前走的郭嘉忽而止步,一把揪住那田狗剩脖窩後麵一嘬辮成條細溜溜的毛兒,低聲道:“給你夏晚姐姐道歉,說聲對不起,再說聲我田狗剩往後再也不敢了,否則,我就揪掉你這嘬子毛。”
那是一嘬子胎毛,打這孩子生下來就留的,水鄉鎮的孩子都有這種習慣,孩子在十二歲之前全都剔發,但會在頸窩處留一串胎毛,俗稱慧根,據說隻有留著它,讀書才會有出息。
小狗剩低聲道:“我大伯說你是個癆病,我咒你明日就死。”
郭嘉笑了笑,忽而鼻息一聲嗤,手略一用勁,真的就把田狗剩那嘬子慧根給揪掉了,挽在手中揚了揚,丟在田狗剩腦門兒上,再牽過夏晚,轉身進了自家院子。
田狗剩一摸脖窩裡一把血,再揪著串子稀溜溜的毛,哇的一聲哭,轉身便跑著回家告狀去了。
隔壁的老太太串串娘,郭嘉二叔母何氏,三叔母齊氏三個就擠在二房的門口看著,郭千斤和兒子郭銀倆個站在一處,袖著手,找了個最好的位置,也在那兒看著。
郭家大院裡,正房簷廊下,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
右邊的賊眉鼠眼,躬肩縮腰,一幅猥瑣形樣,那是夏晚的老爹夏黃書,夏晚遠遠瞧見他便是刀子似的一眼剜過去。
左邊一位,烏金包牛皮的蹀躞腰帶,麂皮長靴,本黑色金線繡著忍冬紋的袍子,俊麵光潔,濃眉彎彎,兩目淡褐,俊美的麵龐上蒙著一股子天生的慈愛。
但夏晚怕極了這個人的慈愛和笑。
他就是呼延神助,當年親手替夏晚裹錦緞,把她抱進石棺之中,獻祭給戰神蚩尤的關西提督。
人送其外號玉麵閻羅,並不是因其在關西的戰功,而是因為他長的俊美,麵目慈和,但為人實在陰損無比的原因。
還不等夏晚進門,他已經兩步躍下了台階,沙聲道:“晚晚,好久不見。”
說著,他遞過一雙紅繡鞋來,這是夏晚老娘孫氏衲的,趕著要在她出嫁時給她添嫁妝,誰知前兒沒做完,就沒來得及裝箱子,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呼延神助手裡。
畢竟是親娘做的鞋子,夏晚一伸手,接過了那雙鞋。
她白麵紅碎花兒的襖子有點小了,袖子緊窄,一伸手,便露出腕口那枚守宮砂來。
呼延神助有一瞬間的呼息凝滯,那還是他親手種在這小丫頭胳膊上的,它還在,證明他來的夠及時,這小丫頭還清白著呢。
雖說郭嘉身子有病,大約也圓不得房,但郭萬擔和他一樣皆是鮮卑人,老鮮卑人血統混亂,妻後母,報寡嫂也不過尋常事,誰知道為了郭嘉有個後,他會不會自己上,或者讓兩個小的糟蹋了夏晚。
想到這裡,呼延神助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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