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公婆都如此開明,夏晚本就是個勤快又麻利的人兒,為了能叫他們看到自己的勤快,也要表現的格外好。
她替郭萬擔換了三回水,又幫吳氏打了洗腳水進去,婆媳倆就在正房的地上聊天兒。
吳氏道:“今兒那些當兵的來,嚇壞你了吧。”
夏晚親自替婆婆脫了鞋,捂在了盛著熱水的盆子裡替她搓著,仰麵笑道:“有郭嘉幫我,所以沒怕。”
吳氏當初也是金城郡有糧有戶人家的閨秀,看上了郭萬擔這麼個大自己一輪的男子,死活就跟著嫁到水鄉鎮的。想當初家裡都是有丫頭伺候的,雖說如今嫁到了鎮子上,不好用丫頭了,但那兩隻沒走過路的腳仍還綿綿滑滑的。
吳氏歎了口氣,兩隻眼睛一直,似乎又有些癡:“我已經失了一個孩子,也就知道孩子和娘都是緣份,那緣份若是到了,再怎麼強求也強求不來,所以,便六畜的病,我也認了,隻能歎自已命不好。”
夏晚當初和蓮姐兒兩個關係格外的好,後來慢慢的蓮姐兒就和她生分了,她暗猜隻怕也是郭嘉不喜歡她,所以不喜她和蓮姐兒多接觸。
她既一顆誠心的來了,就沒有想過再退縮,遂貼臉在吳氏膝頭,低聲道:“徜若能拿自己換蓮姐兒,說句娘不信的話,為了郭嘉當初待我的恩情,我也會毫不猶豫就換的。
既如今她沒了,我替她孝敬您,好不好?”
把人家一個豆蔻佳年的大姑娘,娶來給自家身子有病的兒子做妻子,郭萬擔兩口子心裡其實也格外覺得對不起夏晚,但既她來了,吳氏當然是想著待夏晚好,把她留下來,照顧隨時會發病的郭嘉,再替他生個孩子的。
她低聲道:“我生六畜的時候,也不過比你大些些兒。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好好暖暖他的心,早些兒跟他生個孩子,讓他有個後,便他將來真的去了,我也不致於像難過蓮姐兒那樣難過,好不好?”
止這一句,夏晚臉上立刻飛過一抹子的紅。
她抿著唇,狠命點頭。
忽而想起一件事來,夏晚又道:“娘,郭銀說,妻後母,報寡嫂,萬一郭嘉要是死了,我不能替他守寡,他這話是編來唬我的對不對?”
夏晚以為吳氏必定會說是編的,不呈想吳氏笑了笑,道:“正是這個話兒,你全然不必怕,萬一六畜要真沒了,還有興兒和旺兒呢,他們會接過六畜的擔子照顧你的。”
夏晚取過帕子幫吳氏揩著腳:“這麼說,那風俗它真是有的?”
吳氏道:“那也算不得什麼壞事兒,你才多大年紀,那知道守寡是個什麼滋味兒就敢說守寡?不過六畜隻要活著,你就是六畜房裡的,跟他們沒關係。”
夏晚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她是想嫁到這地主家給郭萬擔兩口子當兒媳婦,但那並不意味著她離了他家就沒地方去,心狠一點,羊皮筏子一趁,隻要出了水鄉鎮,她一個做慣小賣買的,那兒謀不到一條生路不是?
哥哥死了就給弟弟做房內人,這樣的事兒,夏晚當然不肯答應。
但是她覺得以自己的潑辣,郭興和郭旺兩個將來也隻能給她做弟弟,要想讓她當個房內人,她照樣抓花他們的臉。
到底郭嘉方才還是溫溫柔柔的,她踩了那麼多腳印子在他臉上,他也沒怒沒打她。
夏晚輕輕歎了一氣,心說既是個將死之人,我還是先想著如何照顧好他的病身子罷了,至於他死後的事情,往後再說吧。
她收了盆子,等吳氏睡到炕上了,又替她捶了會兒腿和背,捶的吳氏格外舒服,連連歎夏晚真真是個好閨女。
出了門,夏晚一瞧西廂的燈火黑著,一想方才老公公進了果園子,怕是去等郭嘉了,心裡也想知道老公公能不能勸得動那犟性的兒子,遂將個盆子輕輕一擱,躡手躡腳的,就推開後院門,穿過闊朗寬敞的後院,到了果園外。
果園裡一片嗡嗡聲,到了花季,蜜蜂連夜裡都不肯停的采蜜了。
夏晚隱約可以看見郭嘉在井台子畔洗澡,他似乎常年有個在井台畔拿涼水衝澡的習慣,這人雖說有病,臉上看著也清清瘦瘦,可身體卻格外的精健,白冷冷的月光下白冷冷的身子,唯有水聲嘩嘩。
郭萬擔雙手負著,就站在他身邊。
忽而,她就聽到郭萬擔說:“妻後母,報寡嫂,你要真去了,我就讓興兒代你照顧夏晚,她如今是你的妻子,你就必須跟她同房,好歹早點生出個孩子來,以防萬一……萬一你要沒了,總得有個後。”
夏晚哎喲一聲,心說老公公還真打的這麼個主意,萬一郭嘉要死了,我還真的守不了寡。
她正想再多聽一句,看郭嘉怎麼說,便見本是背對著她的郭嘉忽而轉過身來,要去夠搭在繩子上的衣服。
雖說在炕上的時候,郭嘉身上該看的她都看過了,但夏晚畢竟還是個小姑娘,立刻就轉過了身子。
郭嘉披上衣服轉身便走,並沒有答話。
一把拉開果院子的柵欄,夏晚就在柵欄外站著,她的形樣格外可笑,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月光下一張小臉兒慘白著,忽而緩緩揚起雙手,哆哆嗦嗦道:“你剛從外麵回來,還沒吃飯吧,我替你熱飯去。”
*
方才早些時候。
郭嘉才從外麵進來,就叫郭萬擔給截住。
“可吃了飯不曾?”郭萬擔道:“夏晚做的羊肉湯格外好吃,給你留著呢。”
郭嘉道:“在棚房裡和阿跌叔一起吃了些,此刻還是飽的。”
郭萬擔道:“夏晚的事情……”
郭嘉立刻道:“我已經讓阿單叔去長安了,隻要能打聽到晉王家的府第,他會把信送過去的,到時候,晉王會從朝廷一方勒令呼延神助,他會收斂的。”
這也是郭萬擔想到的做法,既郭嘉早已經找人去辦了,他也就不說什麼了。
父子倆於是同時沉默。
郭萬擔天生有神力,假扮蚩尤,也是為了保護自家的田地和妻兒,想讓水鄉鎮這片安寧的土地不受侵擾,可誰知最後騎虎難下,大魏朝廷不知道加強練兵,整日寄希望於蚩尤能夠出戰。
隻要上戰場,就沒有什麼常勝將軍,他當初被齊兵重傷了腰,到如今乾活都不大利索,就更彆指望重披戰甲了。
畢竟那麼小的年紀就上了戰場,當初回回從戰場上回來,郭嘉都會一個人站在這棵大梨樹下不停的洗澡,衝身子,總覺得自己身上沾了血腥,格外的臟。
時日久了,也就成了習慣,這果園子一直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