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亦一點點往陳雁西身邊湊著,兩隻眸子格外明亮,眼底眉梢那絲不屑,和對於富貴榮華的貪圖,簡直是個活脫脫的世儈俗婦:“俗說的好,寧做街上的野狗,不做鄉裡的富有,果真要是北齊貴族,我又何必整日鏟苦蕖摘瓜花兒,煩都煩死了。”
這話粗俗的,讓陳雁西忍不住直皺眉頭,但夏晚猶還渾然不覺得,一個勁兒往陳雁西身邊湊著:“咱什麼時候走?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
陳雁西忍著心頭的厭鄙道:“你且等著,待我打問清楚了,自然會再來找你。”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低聲道:“郭六畜那兒……”
夏晚咬牙道:“不過五十兩銀子買來衝喜的兒媳婦,郭六畜待我也那般冷淡,走了也就走了,你放心,我不會跟老郭家的人透露這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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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這般說著,但等到晚上一歸家,睡在一個炕頭上,夏晚一五一十,便把陳雁西哄她的這些話全告訴了郭嘉。
要說陳康一家來走親戚,夏晚真的是格外的歡喜,因為他們一家的到來,家裡的炕都被占了,她和郭嘉也就明正言順躺到了一張炕上。
在她理想中的夫妻就是這樣,五月微暖的天兒,忙碌一天躺到一張炕上,聲兒淺淺說些家常話兒,天地之間,唯有他們倆個人,心意也是相通的。跟那狗屁的花開花落,世事無常相比,當然是穀子成堆糧食滿倉更叫人歡喜不是?
郭嘉猶還記得當初陳雁西哄郭蓮,整日就是說些,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陪你花前月下,陪你此生白首,那種聽起來可笑無比的酸話兒,也不知郭蓮怎麼就會相信。
每每他要去金城讀書,郭蓮都會拽著他的袖子,哭哭啼啼一路拽到渡口,不停的說:“哥哥,我需要的是陪伴,我要你伴著我,跟我在一處,就咱倆永生永世在一處。你時隔一年半載的才回來,每每回來還要下地乾活兒,除了考查功課,除了罵我做的詩不好,從來就沒有正眼兒瞅過我一眼。”
郭嘉有時候他真想敲開郭蓮的腦袋,看看裡麵裝的究竟是不是漿糊,可轉念一想,恰是他們一家慣成了她如今這般隻知談情縱詩,卻不知道穀物維艱的天真性子,又生生忍住。
一張炕上,雖隔了老遠,卻也牽著彼此的手,夏晚見郭嘉一直不語,微搖了搖他的手道:“我知道陳雁西是騙我的,慢說北齊貴族,便大魏皇帝來請我做公主,隻要你不答應我去,我就不去,永遠在水鄉鎮等著你。”
郭嘉悶了半晌,道:“睡吧。”
夏晚覺得自已都夠主動的了,也不知道郭嘉為何就是不動心,轉念想一想,他既說隻要郭蓮還活著,就願意娶她,那大概要等郭蓮回來,倆人才真正做夫妻。
可夏晚總覺得郭嘉有很多事瞞著自己,不然的話,知道郭蓮活著,他應該高興的,應該抓住陳雁西問個明白,問問陳雁西郭蓮究竟在何處的。
但他們表麵上不鹹不淡的應付著,卻從來不說破。
她猶豫半晌,又道:“我是真心實意想跟你做夫妻的,嫁過來那日都準備好要給你守寡,你若有事,千萬勿要瞞著我,夫妻之間,有什麼事咱們商量著來。要是你為難,不好問陳雁西蓮姐兒在何處,我幫你去問。”
分明握著她的手的,他的那隻手都未動,額頭處忽而兩股熱息,是郭嘉,就在一張炕上,他像個鬼魅一樣,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湊在她身邊了。
“睡吧。”他道。
夏晚格外的失望,因為等了許久,他也沒有吻她,就那麼又躺了回去。
黑暗中郭嘉一直睜著眼睛,按理來說,此時他們的長工應該已經到金城了,分兩撥人,兩所院子,很快就可以找到郭蓮,並把她給逮回來。
隻要把郭蓮逮回來,他立刻就可以把陳雁西抓起來,嚴刑拷打,逼問出究竟他中的是那門子的奇毒來。否則的話,再這樣下去,他不會因毒而死,也得給憋瘋了。
畢竟不放心長工們私下出動,他等夏晚睡熟之後,便悄悄爬了起來,於三更的月光下直奔黃河渡口,要等著在渡口去接郭蓮。
隻等他一走,原本鼻息穩穩,顯然是沉沉而眠的夏晚也睜開了眼睛。她坐起來搓了把臉,快速套上自己的小襖兒,前後腳兒的,也悄悄溜出了屋子。
前後也不過一刻鐘,郭嘉是從後門上走的。
夏晚輕輕推開柴扉,心說今兒我必得要瞧瞧,看郭嘉這廝到底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銀色的月光下,穿過後院進了果院子,才頹的梨花無聲往下飄著,夏晚深吸了口氣,直覺郭嘉應該是去了不遠處山腳下,有幾個老長工所住的排房之中。有好幾回,她見郭嘉一個人往哪兒跑,而住在那兒的幾個平素不出工的老長工,郭萬擔每日好酒好肉的伺候著,顯然也並非真正的長工那麼簡單。
所以她也不猶豫,就直奔果園子後門,要往排房而去。
就在這時,她發現平素無人踏足的,靠山而鑿的,放壞掉的爛鋤把、爛犁頭的那間窯洞外拴著一匹馬,這是一匹極矯健的馬,深青色的毛發在月光下呈著綢緞般幽亮的光澤,它見夏晚走過來,噴著鼻息踢了踢蹄子。
在她走近的那一刻,忽而扭頭,兩隻雞蛋大小的眼睛,就那麼定定的望著她。
夏晚想起來了,這是那個死鬼蚩尤的馬,曾在河堤上揚蹄,就在她頭頂拐了個彎子,然後便四蹄奔騰而去。
瞬時之間,夏晚一呆,心說難道那個死鬼蚩尤就是這老郭家的男人假扮的?
不過猶豫之間,窯洞裡傳來極沉的腳步聲,旋即有人拉開窯洞那扇重沉沉的門,從裡麵走了出來。
夏晚雙手緊攥著,隨即躲到了一棵大梨樹後麵,心說今兒要叫我知道是誰在裝神弄鬼,必撕爛他的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