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臂本就酸軟無力,抬眸恰對上夏晚兩眼意味深長的目光,恰中心懷,嚇的碗都險些掉在地上:“你怎麼知道?”
夏晚心說,如此亂的時候,這廝進門一不問娘二不問妹妹,至親的兩個人的生死都不慣,坐在那兒雙眼亂瞟,可不是為了貪床上那點子事兒?
色迷心竅,大概就是他這個樣子。
她原本因為郭蓮而吃醋,格外的生氣,但鑒於郭嘉回來之後的表現,那惱怒就全消了。才十四歲的少女,兩頰緋紅,一臉的羞澀,悄聲道:“你等著,等我把她們安頓好了就來找你。”
天下間大約很難找到比她更大膽的姑娘了,郭嘉連咳了兩聲,脹了一臉的潮紅,狠命點頭,他此時的樣子,瞧著比郭興還傻幾分。
夏晚噗嗤一笑,這才端著盤子走了。
*
天亮的時候,地窖裡還會有些許亮光,等到天黑,地窖裡濃黑一片,就徹底看不見了。
郭蓮正在對吳氏訴說陳康一家的可惡,照她所說,就連吳梅都知道她被綁的,身為親娘,吳梅非但沒有阻止,反而還授意陳雁西的幾個妾室欺負她。
其原因,隻是因為陳雁西想娶她做妻,而吳梅覺得她一個土地主家的養女,根本不配給陳雁西做妻子。
一個險些做了妻室的妾,自然是陳雁西彆的妾室們的眼中釘,那些妾室們自然也就放著性子欺負她了。
這半年多來,一方小小院子裡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你欺我我欺你,爭風吃醋和鬥寵叫郭蓮一說起來就心底發寒。徜若不是親眼見識,她從來都不知道女人之間恨起來,會到彼此害命的程度,而陳雁西,身為一個男人,那怕妾室們相互弄掉了對方的孩子,他也不過一笑而已。
而她的孩子,若非他刻意相保,大約也早就掉了。這孽胎,就是他在不能娶她做妻之後,給她的額外恩寵,好讓她將來能母憑子貴。
郭蓮平靜的跟吳氏敘述著這一切,仿佛事不關已一般,黑暗之中語調冷漠,平和。可她恨啊,又恨又氣,那怕陳雁西死了,她依舊恨。她的身材回不到原來,她最美好的少女時代也就那麼葬送了。
於是她手一下下的,就在牆壁上扣著,抓著,抓牆坯上的泥土下來,一點點的揉捏著。
黑暗中於牆上也不知摸到個什麼東西,軟簌簌的,倒是嚇了郭蓮一跳。
她尖叫道:“蛇,蛇,娘,這兒有蛇。”
吳氏也嚇壞了,慌的一把過來便把郭蓮抱進了懷裡。就在這時候,夏晚正好下了台子,她盤子裡還有一盞油燈,來給郭蓮和吳氏照亮兒的。
聽到郭蓮說有蛇,夏晚也嚇了一跳,見地上一團灰突突的東西,先踩了一腳,覺得是個死物,再拎起來,便見是塊小小的肚兜兒。
地窖潮濕,陰暗,確實是蛇最喜歡呆的地方。夏晚拎起個小肚兜兒抖了抖,笑道:“你還彆說,這真是我拿來堵蛇窩的東西,把它仍塞回去,蛇就不出來了。否則的話,隻怕蛇真的會從這洞口鑽出來了。”
郭蓮不信一點軟綢能堵得住蛇,這時候命比彆的都值錢,她想了想,從柳條箱子裡翻出郭嘉的那個泥人兒,把腦袋往那蛇洞裡一戳,就給結結實實的堵上了。
鑒於自家丈夫對這妹妹沒意思,隻是郭蓮一人的一廂情願,夏晚待她便格外的親熱,她道:“你那個不抵事的,隻有我那方小肚兜兒才能堵得住蛇,真的。”
郭蓮曾經是喜歡夏晚的,甚至於,因她相貌標致,郭蓮覺得在水鄉鎮也隻有夏晚才配得上跟她做朋友。但這種友情在知道她嫁給郭嘉的那一刻,就蕩然無存了。她道:“奇了,泥人好歹是泥做的,比不得你那一方小肚兜兒?”
夏晚低低歎了口氣,把郭嘉那泥人像的腦袋從蛇洞裡抽了出來,又把肚兜兒填了回去:“反正我知道就是了。”趁此,她也就把郭嘉那泥人像從郭蓮這兒,給奪走了。
其實這裡麵是有故事的。
當初夏晚叫夏黃書打過一回,她娘孫氏便準備帶著夏晚回娘家,於是收整了夏晚所有的東西,並自己幾件爛衣裳,就準備要走,這時候,夏黃書帶著他的賭鬼酒友們堵了她倆,把她倆關在了地窖裡。
窖中又濕又冷,還不知從那兒出來了條蛇,就在地上亂竄著。
孫氏怕蛇要咬夏晚,跪地禱告了半晌,再無它物引蛇入洞,便拿夏晚初來紅山坳時,身上穿的個小紅肚兜兒引蛇,那蛇就順著肚兜兒鑽進蛇洞裡去了。孫氏連忙把肚兜揉成一團,便堵上了蛇洞。
也是怪了,打哪之後,隻要取了肚兜,換彆的東西堵蛇洞,這地窖裡仍會有蛇,但隻要拿肚兜堵上,無論盛暑還是寒洞,窖裡絕不會有蛇出來。
地窖裡要儲瓜儲山藥、紅薯,平日裡下窖的不是孫氏便是夏晚自己,為了不叫蛇咬,這點小肚兜兒在地窖裡塞了至少有七八年了。
夏晚急著要去欺負郭嘉,鄭重其事把個肚兜兒塞了回去,便走了。
郭蓮心說我就不信邪了,就這麼一方肚兜,真的能堵住蛇?
她顛了一天,胃裡泛酸的厲害,也吃不下那碗菹菜麵,重又把個小肚兜兒抽了下來,在手中輕輕揉搓著。吳氏早瞧出倆人之間表麵平和下的火藥味兒來了,以她的意思,夏晚都嫁過來了,是這家的兒媳婦,家裡的主自然要夏晚做,所以她道:“既你嫂子說這東西能堵蛇,你就把它堵上,又何必跟她較這個勁兒?”
郭蓮在孕中,心思細膩敏感,再兼大著個肚子,又有深深的自卑感,揉著那肚兜兒說:“人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兒,兒媳婦再親也和婆婆離著心,娘倒好,這就向著兒媳婦說話了。”
吳氏也不知那兒就惹到自家閨女了,跟她又說不清楚,指著那肚兜兒道:“蛇怕龍,你瞧那肚兜緣邊繡著龍鳳呈祥,或者蛇怕的恰是這個,快堵上去。”
郭蓮輕輕展開肚兜兒,早都脫落了顏色的東西,邊緣有淡淡的金光,是極細的金線繡成,果真是龍鳳呈祥,上麵隱隱有絲線繡過的痕跡,卻非普通的花紋,而是兩行字。
依稀可辯,第一行的首字是個燕子,第二行的尾字,是個長字。
郭蓮一顆心快速的跳了跳,將那肚兜兒揉起再展開,細認了半晌,雖字已殘缺,但她知道這兩行詩: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隻為一人長。
當今天子名叫李極,是本朝初始之宗,而他的二兒子,晉王,名叫李燕貞,字卿長,這兩句看似簡單的詩,首尾皆是他的名字,而這肚兜兒,看得出來是用頂好的真絲做成,這東西,它怎麼會在夏晚手中?
還叫她拿來堵蛇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