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能嫁給太子, 並受他的寵愛,於一家人來說,多高的榮耀?
徜若她能一直得寵,生下男丁,也許未來的皇帝,都會有他們呼延家的血統。
徜若呼延嬌抱怨兩句, 或者哭幾聲, 呼延天忠倒不覺得什麼, 可最叫他難過的是她不哭也不鬨,明明不喜歡,卻依舊委曲求全呆在太子身邊,極力的討太子歡心, 妄圖能助他實現他的野心和理想。
照她的話來說, 她這個人, 終此一生, 終此一條命, 都將為了呼延家的榮譽而奉獻。
呼延天忠依舊默默的走著。
馬上的少女仰著脖子,費力的望著天上那輪明月,又道:“我會種瓜, 也會種豆子, 還會種麥子, 你要賣我, 一定記得賣個農民, 或者牧民家裡, 我不想去大戶人家做奴做妾,為人婢妾,先就低人一等,終此一生都喘不過氣來。
所以,我們鄉裡姑娘們擇婿,常說的一句話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聽她這意思,是真把他當成個北齊騎兵了。
呼延天忠牽著馬,步履越發蹣跚。他家就在河口城,當初聽聞東宮選妃,他打算送呼延嬌去長安參加選妃時,她於田野裡拎了朵油菜花兒,低聲道:“哥哥,你可知道什麼叫做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呼延天忠那時候並不懂,一味隻給呼延嬌說著自己平生的報負,以及他和呼延神助的官途,從未去了解過妹妹的心思,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聽夏晚這樣一說,倒是有些懂了。
到河口的時候,金鳥東升兔西沉,又是一日漸曉時。整個河口已是滿目瘡痍,在城外一處牧民家的門外停了馬,呼延天忠先解了夏晚腳上的繩子,便來割她手上的繩子。
他也有兩天兩夜未曾合過眼了,有些許的眼花,腰刀就割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馬上的少女唇角還擒著捋子亂發,唇呈深紅色,忽而就噗嗤一笑。一夜未睡,曉露打在她臉上,暖玉色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光澤與水氣,於這烽火遍地的田野上,白襖青褲子,腦後一彎散了的發,垂於腰間,隨著腰肢微扭,晨露中像五月掛在枝頭,粉裡透著白的鮮桃一般。
再一腰刀過去,捆著手的繩子立刻就斷成了兩瓣。
夏晚並不立刻揉叫他捆成青紫的手腕,也不下馬,一雙微深的眸子,就於馬上直勾勾盯著呼延天忠。忽而低頭,她舔了舔深紅色的唇:“我婆婆為我而死,丈夫拿我也不過當個用物,即將遠離故土,我怕我下了馬就會哭,索性,咱們一鼓作氣的過邊境,往你們北齊去吧。”
徜若她多點戒備,或者掙紮,反抗,呼延天忠都會有戒備。可她這種心如灰死的神態偏偏就叫老奸巨猾的呼延天忠放鬆了警惕,他兩手搭在馬背上,低眉笑了笑,剛想來句勸慰夏晚的話,隻覺得眼前一道寒光,一根銳物立刻刺入他的眼睛。
凡婦人們,頭上總會帶著簪子的,呼延天忠看到夏晚的發髻是鬆散的,卻不知她何時把簪子捏到手裡的。
金銀是軟物,傷不得人,但夏晚頭上是枚最賤的鐵簪子,又硬又鋒利,一下刺進呼延天忠的眼睛,眼球被鐵簪子帶出來,血呲胡拉的掛在臉上,他頓時鬆手,乍著兩隻手便嚎叫了起來。
“呸!你們關西大營的人,無論哪一個,燒成了灰我都認識。”夏晚冷嗤一聲:“我非但認得你,我還知道你是呼延神助的侄子,跟他一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當初和陳雁西不鹹不淡的往來,他是為了打探她的身世,夏晚卻是為了了解關西大營這些兵匪們,所以,她早就把關西大營的人查了個一清二楚,就為防著這些王八蛋來抓自己。
她在來路上就認出呼延天忠來,一路那漫不經心的話語,當然也是為了迷惑他,擊潰他心底的防線而已。
雙手拍著馬,見馬不肯走,夏晚也知這馬是不聽自己的話,一把攬上韁繩,再一簪子刺在馬股上,斥道:“我知道你是匹好馬,但好馬也得認對了人,像呼延天忠這等不會打仗殺敵,隻會於後方悄悄襲擊自己人的窩囊廢,就不配騎你這樣的好馬。”
簪子撥出來,馬似通人性一般,一蹄子蹶過去,載起夏晚便跑。
一邊策馬,夏晚這時候才敢細細回味郭蓮方才那番話。不細想且就罷了,細細回味郭嘉昨天夜裡那緊張的樣子,顯然,也是怕他猶還在行事,她卻要毒發,或者死了,才會那般緊張。
枉他還說什麼將來帶她到金城,賃處小院子,他讀書,她做飯,原來皆不過良心愧疚,哄她而已。
雖說心中這樣想著,夏晚倒也沒失了理智,毒隻解到一半,徜或此刻她就離去,隻怕郭嘉還要再哄騙個不知究裡的女子來受跟她一樣的罪。
馬兒顛顛,她覺得自己非找到郭嘉不可。至少得找到他,一次解了他的毒,哪怕毒發,哪怕死,她至少沒有愧對過他不是。
出河口再往西走四十裡路,便是一座高峰,這山叫龍耆山,便是兩國兵力集中交戰,爭奪的前哨。過了龍耆山,就是北齊地界了。
夏晚記得郭嘉說過,郭興是叫北齊人俘虜,自己急匆匆的跑出去,是準備要去救郭興的。
戰場在河口,北齊首都在肅涼,既郭興披的是蚩尤的戰甲,那北齊人自然會把他押往肅涼。所以,她在河口城外翻了套大齊士兵身上的盔甲穿戴上,便準備一路往上,翻上龍耆山,一直到肅涼到找郭嘉。
不過,她一個小婦人又怎麼可能走得了那麼遠?
離開呼延天忠,東躲西藏的在曠野上走了一日,臨近傍晚時,夏晚就叫幾個大魏兵給捉住了。
這時候她才知道,晉王李燕貞率增援的大軍在昨夜入金城,保下了金城關,而北齊人沒有等到從水鄉鎮這一側的援兵,在昨夜半夜就撤兵,退到龍耆山後了。
戰局瞬息萬變,非在其中的人,聽起來真的像是在聽天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