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今夜也宿在官驛。
皇帝年邁,因為年青時征戰天下,身體還格外的硬朗,性子也格外的多疑,到如今太子都快熬到半百白頭了,非但等不到皇帝死,還得整日在外替他抓大靈貓,其鬱悶之心可想而知。
而他最怕的,是怕皇帝委派的那件密令和自己有關。
矮幾上擺滿了時令鮮瓜,頭發花白,瞧著比他爹還老的太子李承籌仰躺在紫檀木質的龍榻上,閉著眼睛,他的寵妃呼延嬌正在替他揉發悶的腦袋。
“郭六畜所攜的密令究竟是什麼了?”李承籌苦思冥想了半天,忽而坐了起來:“天忠,你覺得會不會是為了當初小夏晚被獻祭的事情?”
跪在榻側的呼延天忠隨即搖頭:“不會。那不過個山坳裡的窮丫頭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她丈夫郭嘉都不管過,皇帝追究她作甚?”
李承籌兩鬢越發跳的厲害,可他心底裡的話卻不敢說出來。
小夏晚是死了,甚至到死的時候都沒人知道她是李燕貞的女兒,當然,李燕貞也不知道自己最疼愛的,視如掌上明珠的女兒曾在民間受過多少屈辱和疾苦,如今非但死了,他還疼愛著另一個假貨。
但皇家多少公主郡主的,皇帝便知道了這件事與自己有關,也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按理也不該興師動眾派郭嘉來查。那會是為了什麼?為了二十多年前,先太子李承業的死?
要是皇帝想翻那件舊案,朝中牽連甚廣,也許很多家族要被連根撥起,而他的太子之位,也將不保。
這樣一想,李承籌躺不住了:“繼續追郭嘉,誓必要弄明白,他究竟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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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的不遠,郭嘉所居的客房中清清減減,矮幾上隻有一杯清茶。他新洗過澡,穿著件深青色的中單,盤膝坐在羅漢床上,正在翻一本硬皮裝幀而成的畫冊。
跟太子不同的是,身為天子寵臣,他身邊沒有嬌妾,也沒有家臣,唯獨有一個小廝,還是當年水鄉鎮的舊同鄉,名叫河生的。曾經郭嘉讀書的時候,就是他跟隨前後跑腿兒,七年前水鄉鎮大亂,他僥幸不死,這些年便一直追隨著郭嘉。
至長安後,郭嘉也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河生常見少爺翻著這樣一本冊子,因不識字,也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麼,笑著替他的茶盞裡換了熱水。
這畫冊應當有些年頭了,上麵繪著個三歲左右的小姑娘,臉似鵝蛋兒一般,一點紅唇,兩隻眼睛裡仿佛有光在閃,手裡還打著盞小燈籠,畫匠也是厲害,連她紅衣上的花紋,鞋麵上的小老虎,每一處都繪的纖毫畢現。
“這上麵的小丫頭真俊,叫人百看不厭的。少爺您也有年紀了,是不是年紀漸大就想有個孩子?”河生歎道。
郭嘉側著畫冊給河生掃了一眼,問道:“像不像你家少奶奶?”
他喪妻後未再娶,說的少奶奶就隻有夏晚了。河生在水鄉鎮的時候經常見夏晚的,仔細端詳了片刻,道:“您還彆說,真有幾分像。”
郭嘉款款合上畫冊,道:“罷了,睡吧。”
河生收拾了茶杯,幫郭嘉擺好了布鞋,放紗帳時,便見他懷裡抱著那本畫冊,薄唇抿成一線,唇角微微的抽搐著。
他這不會是在哭吧?
河生一念即起,隨即一笑,心說,便死了妻室,便少奶奶當初有多好,這麼多年也該忘了。再說了,畫冊裡那小姑娘脖子上戴的小項圈兒都不知價值幾何,夏晚卻是個紅山坳的貧家姑娘,便再像,也不是一個人,他為何要抱著本畫冊睡?
看來少爺這是思念成疾,腦子發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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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巷。
郭旺和郭興倆兄弟在回廊上站著,孫喜荷趴在門上聽著,裡麵竹戒尺打在肉上,響聲清脆響亮,那一戒尺一戒尺,都是打在甜瓜的屁股上,孫喜荷聽的一下下心緊,悄聲道:“好啦,孩子知錯了,我替他認錯,好不好?”
戒尺打完了,甜瓜穿上褲子,埋頭悶了半晌,見夏晚張開雙手,隨即又撲進了她懷裡。
犯了錯要打,但打完了也會給予自己力所能及的疼愛。
夏晚撫著兒子的腦袋,道:“娘不是不讓你打人,若叫人欺的狠了,拳頭最管用。但也不是讓你沒腦子,隨便叫人惹一惹就出拳頭。”
甜瓜狠狠點頭:“娘,我知道分寸。”
“知道分寸還叫夫子撞見?”夏晚打罷了,又覺得兒子分外可憐,遂在他額頭上香了一口,悄聲道:“真要打人,得撿沒人的地方,叫人撞見了就是你不對。”說罷,她又噗嗤一笑。
甜瓜這孩子的皮,就在於無論打成什麼樣子,隻要給點好臉色,立馬就能樂嗬嗬的笑起來,他見娘是真不生氣了,立刻便沒皮沒臉的笑了起來。
夏晚都準備要替甜瓜另謀書院讀書了,誰知三更半夜的,皋蘭書院的山長陳賢旺居然上門,親自來請甜瓜去書院讀書,並承諾陳寶從此往後會在另一個班,倆人幾乎沒有見麵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