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床上, 一個在地上。
郭嘉汗毛根子都是豎著的, 好比三軍陣前, 戰鼓重擂, 馬蹄騰躍,他一柄銅斧在手,正準備策馬疾出,奔入敵軍陣中殺個痛快,卻忽聞鳴金之聲, 硬生生的折馬回營。
夏晚一把扯開了郭嘉的被子, 慌裡慌張就將自己裹了起來, 忙忙兒的找著自己的肚兜兒, 慌裡慌張套到了身上, 眼瞧著那點白底子的褻褲離了不遠,於是被子裹緊了身子, 一下下的夠著。
甜瓜蹦蹦跳跳而來,撩起簾子就準備往營帳裡鑽。
緊急關頭, 叫河生給一把拽住:“甜瓜,你娘早都回村子了,這帳子裡沒人。”
甜瓜道:“胡說,燈都燃著呢。”
河生心說, 大少爺的情趣, 乾這事兒竟有不滅燈的。
他道:“他也不在, 去不遠處那座大營裡給傷員們瞧病去了, 叔叔帶你回村子, 好不好?”
其實甜瓜剛剛就打哪兒回來,但他沒見著郭嘉,不過這地方處處氈包,可能他從這條路來,大伯從那條路去了呢?
甜瓜雖說精瘦,打小兒還身子不好,但他精力極為旺盛,難得一日娘沒有一整日的監視著他,又這種窮山曠野間的兵營兵帳,於他來說格外的好奇,遂道:“得,那我還是繼續回營帳,去找大伯吧。”
等孩子終於走了,郭嘉湊前一步,撿起褻褲遞給了夏晚。
夏晚於被窩裡歪歪扭扭往身上套著衣服,不經意間掃了眼郭嘉,他是男子,衣著簡便,此時已經在攔腰係腰帶了。小牛皮的腰帶束出一截窄窄的腰來,他似乎格外喜歡這種荼白的顏色,襯著肌膚細冷冷的白,這地主家的大少爺,神情中慣常有種冷漠的銳利,一笑又是滿臉的痞態,夏晚小時候總喜歡在春日的傍晚坐在河沿上,看這大少爺在瓜田裡乾農活兒的。
曾經那麼卑賤的愛和迷戀過的人,便死過一回,夏晚隻要對著他,總有種從骨子裡往外透的自卑。也不知這一回於他有沒有幫助,畢竟他有沒有神力,也不是夏晚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她急匆匆套上了褲子,等係帶子的時候卻發現褲帶不知褲帶子不知去了何處,於是裹的熊一樣,又滿床的摸著。
“那天夜裡,原本我隻是想與梁清爭個高低。”郭嘉轉身坐到了床沿上,遞了根五色布辮成絞花狀的帶子過來,這是夏晚的褲腰帶。
夏晚盯著他那隻手,細白的,書生的手,輕輕一拽,他就鬆了。
“我討厭梁清總盯著你看,討厭他一幅躊躇滿誌的樣子。長安來的世家子,也許以為不必什麼真心,不必付出什麼,隻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來,這邊城的姑娘們就會對他們傾心一樣。”也是年少輕狂,不想在自己心愛的姑娘麵前丟人跌份兒,於是非得要將梁清一軍。
然後,梁清把郭嘉的退兵之計告訴了李燕貞。李燕貞親自來請,並承諾,隻要郭嘉肯出戰,就贈郭嘉一幅優曇波羅木的棺板,收斂郭萬擔。
優曇婆羅木,佛國名樹,整個長安也唯有晉王府有一株。在李曇年失蹤之後,李燕貞就把它給砍了,便砍了,也是極品的木料,相傳以此木為棺,生人魂魄不必下地獄,也不必入淨土,可直達西方極樂世界。拿來給郭萬擔做棺木,天下無極的尊榮。
郭嘉當時並沒有答應李燕貞會隨他參軍,隻答應他把敵人從龍耆山上引下來,畢竟他早答應過夏晚,從此之後,要帶她到金城,做個平凡百姓的。
但等他從龍耆山回來,路經黃河邊,就隻看到她留在黃河邊的衣服,和那隻玉娃娃。她一個人曆儘千辛萬苦,逃開呼延天忠,從紅山坳到河口城去找他,為了能找一張宿人的炕,能替他弄到一碗飯吃,還那麼賣力的幫人乾活兒,涮鍋洗碗,最後卻落得個跳河的下場,無論怎麼說都是他的錯。
“我從未想過要棄你而去,便你真是惡鬼羅刹,隻要你活一日,我就伴著你一日。這並非假話,隻要你給我機會,我自信自己能做到的。”郭嘉欲要伸手過去,穿過七年的歲月,一撫妻子的臉。
夏晚微微一躲,錯開了。
畢竟已經過了七年,從一開始每夜每夜的哭,一心求死,到後來因為甜瓜才艱難的活下來,那其中的艱辛,郭嘉沒有與她共同經曆過,當然夏晚也慶幸郭嘉不曾見過她曾經的樣子。於一個女子來說,容貌雖不是一切,但那是叫她可以站在曾經愛過的人麵前的資本,更何況她還那麼自卑。
她跳到地上,急匆匆係著褲帶子。見郭嘉依舊在床沿上坐著,屈膝半跪在地上,握過他的手仰麵問道:“可是依舊不行?”
郭嘉的皮孩子性格,方才叫兒子生生打斷,還未儘興,夏晚一雙眸子掃在他身上,就像少年時那樣,心裡眼裡都隻有一個他。他骨子裡那點痞性就掩不住了,緩緩欠腰,一隻秀致的手慢慢比劃著:“你又不是生手,好比兜頭一盆水澆熄了炭,十五隻桶子打水,我如今還七上八下著呢……”
夏晚叫他眸中的火焰嚇了一跳,方才於她來說,已經算是要掉半條命了,她猶還記得臨跳河前那夜,整整四回,到最後她實在熬不過去,也不知是睡是昏,連意識都沒了。連怎麼回的馬大娘家都不知道。要真放任著他來一回,才能幫他找回神力,不是還得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