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眼尖,早已經看到了,欠腰抽了過來,便見上麵寫著:吾妻夏晚,賢良持家,生於山坳而死於黃河,吾此生絕不立碑,頌經萬卷,隻求在奈何橋上與她相見。
郭嘉大張旗鼓的封寺頌經,就是想給夏晚看這個,見她兩頰羞紅,略有得意,若是真生著尾巴的小狗,此時那尾巴早已翹上天了。
夏晚念罷,心中五味陳雜,正準備將那牌位合上,忽而糊成牌位狀的紙靈位下露出一張書頁角兒來,遂輕輕一抽,將它抽了出來。
亟待抽了出來,看到上麵的字,卻仿如墜入冰窟一般,一盆冰迎頭而下,澆了個通心通肺的徹底。
牌位中一張紙,上麵寫著:祈求佛祖,若吾妻還活著,請賜她爛瘡滿身,叫彆的男子不能近她的身,叫她於吾能永守貞潔。
世上有一種人,也不知是為何,生了滿身的爛瘡,這種人連狗都嫌憎,若是男人,一生討不到妻室。若是女子,便再貧寒缺妻的男人,也絕不會娶她。
世上最毒的詛咒,大約就是咒人生一身的爛瘡了。
郭嘉此時正在佛前焚香,一手接過檀香,從眼到鼻到心,一點點的往下拜著。一道彎彎繚繞的青煙,從他下頜而起,繞過懸鼻,於他溫溫的眉間繞了一圈,扶搖直上。
夏晚緩緩撫上自己的臉,再細瞧一遍,那字體跟牌位上的字體無二。那她五年遍身的血痂與瘡疤,難道不是□□所致,而是拜郭嘉所賜?
他之所以如此,隻是怕她萬一活著,會要再嫁,於是想用這樣的方式拴住她,保證她的清白?
若不是他,何人能仿他的字,於佛祖麵前書上這樣一份東西。
雖說她的血瘡起之於郭嘉的體毒,可是這東西也太巧合了。趁著郭嘉起身,夏晚湊到燈下,仔細比對兩張紙與紙上的墨跡,同樣叫煙火熏燎過,紙牌位至少好幾年了,遠不及那張紙的顏色更黃更黯,顯然是先有的那張紙,後來才有的牌位。
那麼,這東西究竟是誰寫的?
*
晉江藥行中。
陳蓉正在梳頭,便見失魂落魄的郭旺走了進來。
這藥行自郭旺接手之後,還是個散攤子,尚未營業。他一臉的血,疾步進了進來,見東西便摔,也不知抽了什麼瘋,見陳蓉起來洗了把臉,又躺到了床上,居然一把扯開她的被子,就將她從被窩裡給扯了出來。
“滾!”他道:“立刻給老子滾。”
陳蓉大約是唯一見過郭旺發怒的人,他發起怒來就像頭獅子一樣,濃眉倒豎,鐵青著臉,聲吼如雷。不過,一路行來,倆人也曾有過魚水之歡,既有了那層關係,陳蓉也就不怕他。
她也揚起頭來,回斥道:“仨兒,你可是叫郭六畜給打懵了?軟骨頭的東西,真有本事,打你哥去,在個女人跟前吼,算什麼男人?”
郭旺鐵青的臉上血還在往下崩,指著陳蓉的鼻子道:“婊/子,你不是說你跟太子是床榻之交,你是太子放在晉王行府做內應的,太子對你言聽計從嗎?
你不是說隻要咱們搭上太子這條線,此生便不愁飛黃騰達,不求長安人見了咱們不跪著相迎。為何那楊喜那麼一介小小的太醫,都他媽要折辱於老子?你可知道老子為了搭上他的線,花了多少銀子?”
到底郭旺是小男人,陳蓉都能做他的娘了,看他在氣頭上,她隻得服個軟:“你怎麼就不懂呢,太子眼看就要登基,李昱霖早晚是要做皇上的,到那時,我是皇上的丈母娘,而你,則將是皇帝的老丈人,到哪時,長安還有誰會看不起你?”
郭旺之所以會送陳蓉和陸莞莞到長安,就是因為相信了陳蓉的話,果真以為她能替自己牽線到太子,卻不期陳蓉到長安之後,就住在東宮外不足三裡的地方,眼看半個月了,慢說太子的臨幸,連太子的麵都不曾見過。
他此時方才明白,陳蓉在太子眼裡,怕連個最低等的下賤妓/女都比不上。
白白送給李昱霖一隻金豬,一箱子的財寶,到最後卻叫人折辱一通,郭旺將這氣全發在陳蓉身上,劈手就是一個耳光,打的陳蓉不停的顫著。
“滾,一身肥肉的老女人,滾出我的藥行。”郭旺牙縫裡往外擠著話,一字一頓,無情而又寒磣。
陳蓉輕輕抹了把叫郭旺打腫的臉,淒然一笑道:“雖你一直在利用我,可我一直是拿你當弟弟疼的。三兒,趕走了我,你可勿要後悔。”
郭旺一把拉開門,也不說話,直接就開始往外扔陳蓉的東西了。
陳蓉撿了隻官皮箱過來,慢悠悠收拾著細軟,見郭旺砸了隻她昨夜穿過的褻褲在她頭上,輕輕揭了過來,癱坐在地上,巴啦啦往外掉了幾滴眼淚,似是自言,又像是在對郭旺說:“三兒,始亂終棄,是要遭報應的。”
郭旺不語,就那麼冷冷的看著陳蓉。
陳蓉亦是勾唇冷笑,不知道為何這些男人總是在利用自己,利用完之後,便無情的將她拋棄。郭旺為了夏晚而利用她,卻不知夏晚的血統,生死,高低貴賤,隻在她的手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