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老了,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煉仙丹,求長生,求福求祿,所以郭嘉最懂老人心思,牽著皇帝的鼻子團團而轉。
文貞站了許久,又聽馬平笑嗬嗬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郭侍郎,皇上那賜婚的誥券一直收著呢,怕你是躲不過的,咱家提醒你一聲,隻怕明兒的家宴上皇上依舊要賜婚。
咱家好幾日沒有好好兒睡過一覺了,得,趁著今夜皇上不要咱家伺候,咱找個地方先睡一覺去。”
郭嘉輕輕唔了一聲,兩手抻平在桌案上,於那一疊疊的陳折上往上掃著。
他給甜瓜和昱瑾請的先生沈鈺是和他同一科的進士,是漢中人氏,從沈鈺往上溯,二十年中出過三個進士,家學淵源極深,他父親沈辭一手顏體書的極好,還在沈鈺之上。但沈家的人都有個壞毛病,寫奏折時,字寫的出神入化,真正去求書法,讓他專心寫,寫出來的則不儘如人意,所以郭嘉於這陳折中翻翻揀揀,正在找沈辭當年的書法,要給甜瓜拿去做參照。
忽而身後一陣銀鈴似的笑,郭嘉回頭,便見裹的像隻白絨絨的兔子一樣的文貞郡主隻露了兩隻眼睛在書架後麵,正在吃吃兒的笑著。
他不過側首看了一眼,仍去搜折子了。
文貞道:“侍郎大人,你這脾氣要鬨到什麼時候?”
一起去的襄陽,郭嘉板了一路的臉,倆人幾乎就沒有說過話。文貞自發的認為他這是像原來自己捉弄過他之後,總是有一段時間不理自己,是在耍小脾氣。
原本在太極殿伴駕的時候,文貞懶得幫皇帝分辯那些嘮嘮叨叨的老頭子們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就會躲到郭嘉身後。他身材高大,袍麵恰好能遮住她的身子。
文貞有時候使惡作劇,在他背上勾勾劃劃,他和馬平一樣站在皇帝身側,雖背癢的要死,臉上卻是一本正經,一動也不敢動的。
要直等到皇帝罷朝回後宮,他才會抓住她的手,作勢要打,但隻要她一討饒,叫一聲侍郎大人,郭嘉隨即就會收手。皇帝最寵愛的孫女,他一個外臣那裡敢打。
“侍郎大人。”文貞走了過去,手剛觸及郭嘉的背,手腕隨即一緊,是郭嘉攥住了她的手。
往昔也是這樣,她作勢要撓要扣他,叫他一把抓住,總是欲打打不得,欲責責不得的那種無奈。
“郡主,不要鬨了。”郭嘉淡淡道。
他似乎極為疲憊,眉都未抬,揀了幾分舊折子,轉身進了自己夜裡歇息的那間屋子,將門從裡麵扣死,睡覺去了。
文貞立在原地,隻看郭嘉的眼神,就知道當日的婚約做不得數了。
她怔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案上最後一支燭熄滅,心說這婚,大約還是得皇上賜了。
*
次日一早,據說病了許久的皇帝大病痊愈,替夏晚準備了歡迎宴會,憑著這一場宴會,她要被介紹給皇室諸人了,而她的公主身份,也將被公諸於天下。
非但東宮尋常不露麵的太子妃周氏,以及晉王妃孔心竹,連玉華長公主,那位皇帝甚少召至禦前的姑母也會參加。
玉華長公主是李燕貞的親姐姐,也是明月公主的長女,丈夫梁虎亦是一員戰將,按理來說,尚了公主,至少也該封個千戶侯的,但他如今賦閒在家,身上亦無任何功名。
玉華長公主雖不曾入過宮,卻在夏晚初到長安時,差人送了很多東西,所以夏晚格外的想見見她。
夏晚向來起的早,晨起之後,於百福殿外走了兩圈兒,看王應帶著幾個小內侍堆雪娃娃,吸了滿肚子的涼氣,才準備要回百福殿去。
她剛要進百福殿,便見禦前大太監馬平居然親自來了,而且是一個人。
馬平年約四十,太監裡麵算是老的了,不過他資曆高,眼色好,做大太監的人麼,自然是左右逢源的。他懷裡捧著一隻景泰藍的手爐,捧的小心翼翼,顫危危的。
手爐人人都用,但大家都是捂在懷裡燜熱氣兒的,像馬平這樣雙手捧著的還少見。
夏晚以為又是皇帝突發奇想,要賞給自己的,正要上前跪著迎禮,便聽馬平道:“人啊,有孩子的跟沒孩子的就是不一樣,公主和兒子叫一道宮牆隔著,想必心裡很著急吧。”
說著,便把那景泰藍的手爐雙手送了過來。又道:“宮外有人托咱家送了這個進來,叫您勿急勿念,說他會替你照顧好孩子的。
還有咱們晉王的事兒,他說,叫您也不必操心,他會自己想辦法替您達成的。”聽馬平的口氣,似乎於這人交情匪淺。
夏晚揭開手爐,裡麵並未置著炭,卻是放著一隻米麵蓬鬆,烤的焦黃的遝遝。與郭嘉昨夜送她的那隻一模一樣。
“那個人是誰?”夏晚問道。
馬平笑道:“他說,您吃一口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