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這一句,原本寒冷的氣氛就愈發的寒了。
李極踱步到甜瓜麵前,示意他站起來,寒聲道:“小兒,是誰教你喊耶耶的?”
甜瓜先是一揖手,才道:“回皇太耶耶的話,是外曾孫的外祖父,晉王殿下。”
兩側宮燈耀眼,昏黯的天際烏雲堆積,李極道:“他好大的膽子!”想要奪皇位的賊心不死不說,還想光複前朝,止甜瓜的這一句,就激起了李極的殺心。
轉身要進百福殿,他回頭道:“馬平,宣朕一道旨令,就說肅涼的牧民深受北齊遊兵侵擾,給晉王五百騎兵,讓他前去平亂。”
眼看過年了,肅涼一帶正是大雪封山,寸步難行的時候。
當然,也是正亂的時候,因為北齊曾經的首都就是肅涼,殘兵遊勇在那一帶也活動的最盛,這時候隻給李燕貞五百騎兵就讓他去平亂,無疑是讓他去送死。
這還不算完。
掃了一眼甜瓜,再看了一眼李昱瑾,他道:“至於這兩個孩子,念在他們又愚又鈍,朕就原諒他們的過失,原叫他們回自家去,永不許再入宮。”
說著,他就來拉夏晚的手,想要牽著她進殿了。
夏晚扶著春屏的手站了起來,語氣也格外的衝:“皇耶耶,您不該不知道,阿耶隻是宋州一代尋常百姓對於父輩的尊稱,我打小兒就叫我父王為阿耶,既您不喜歡孫女的兒子,那定然也不喜歡孫女,求您,也放孫女和孩子一道歸家吧。”
說著,她牽過甜瓜的手,一左一右,把甜瓜和昱瑾皆攬到了懷中。
丹墀上所有的命婦們又是嚇了一跳,那劉嬪直接冷笑出聲,心說,這晨曦公主是仗著皇帝的寵愛,想要找死了。
須知李極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當初那般寵愛明月公主,也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服過軟,明月公主的六族皆由他儘屠,就連承寵的初夜,都是叫人捆著雙手,強行辦成的。
他最終強壓著明月公主,受了他十多年自以為是的寵愛。
李極轉過身來,已是滿臉陰霾。
這年屆七旬的老皇帝,強硬,霸道,不可一世,冷冷盯著夏晚看了許久,道:“你祖母伴駕十六年,都不曾這樣跟朕說過一句話。”
夏晚猛然側首,唇角撇著,眼裡噙了滿滿的淚珠子,頭頂的釵珠打在眼眸上,沾著金豆子似的淚珠兒,微一眨巴,說不出來的委屈。
偏她的眉眼又是那般動人,玉肌雪膚,鵝圓的臉兒,眩然欲泣,纖毫畢顯,就是當年的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死的那一年才剛剛滿三十歲。
在她十幾歲的時候,李極在禦苑初見,穿著件不合時宜的綠袍子的他,多希望那美麗動人的姑娘就永遠停留在她的十六歲,永遠都不必再長大,變老,因為他癡迷於她的容顏,和她的純真。
她是帝王的女兒,是天上的明月,而他是一個草莽,於一個草莽來說,除了皇權,還得有明月,才是一生權欲的終極。
可等明月三十歲的時候,李極才知道,隨著年歲漸長,兩個人相濡以沫之後,真正吸引他的不是她嬌好的麵容,而是相伴十多年,倆人對於過往歲月的共同回憶。
但那時候她於他隻有滿心的恨和不甘,叫他磨去所有的棱角,曾經的純真也變成了綿羊一樣的順從,順從到失去自己。直到最後,一心求死。
所以,這剛愎一世的老皇帝,居然再一次對著孫女低了頭,柔聲道:“就叫一聲阿耶又如何,從今往後,朕也要聽年姐兒叫朕一聲耶耶,可否?”
他語氣肉麻到連馬平都聽不下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夏晚就像看兒子一樣,看著那嬉皮笑臉的老皇帝,恨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喊了一聲皇耶耶。
止這一句,跪在冰冷大理石上半天的文貞差點喘不過氣來。
她絞儘腦汁,陪著兩個熊孩子玩了半日,滿心以為一舉必能離間李曇年和皇帝,能奪走皇帝對於李曇年的寵愛,卻不期最後竟是這麼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