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文貞和郭嘉兩個,徜若真的叫皇帝指著成了親,那他就是東宮的人了。
如今是李極活著,東宮和晉王府還能維持點頭的關係,但等李極死的那一天,太子和李燕貞定是殊死不能立的兩方,到那時,要郭嘉真的和文貞成了親,他會幫誰?
春屏照例送了香澤過來,夏晚卷起灑腿褲子,側歪到了床沿上,從琺琅彩繪著仕女簪花圖鼻煙壺似的管子裡倒了一把出來,聞著一股麝香氣息,笑問道:“今兒這又是什麼新鮮東西,怎的一股藥息?”
春屏笑道:“是仿晚馬公公特地送來的,說是裡麵加了五步蛇的蛇油和冰片,是皇上專門勒令著楊禦醫給您配的呢,說專門是用來清您身上的餘毒的。”
夏晚想起什麼似的,攬過銅鏡來,便見眉心那顆總是會生的朱砂痣已經好久不曾起過,顯然她身上的餘毒是清的乾乾淨淨了。
她想家,想孩子,雖說住在皇城之中離天子最近的宮殿中,紫檀為床,寶珠綴帳,可總歸比不得和甜瓜、孫喜荷相守在一起時的自在,念及李燕貞很快就能回來,又不禁有些歡喜,睡不著覺,遂歪在榻側,一邊往身上塗著香膏,慢慢兒問幾句春屏來自於何處,玉秀本家在哪裡,宮裡除了劉嬪和安妃,皇後之外,還有那些嬪妃得寵之類的話兒,倆人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聊的夜了,夏晚腹中空空,便有些兒餓,欲使著春屏替自己找些吃的來,一聽外麵西北風呼呼兒的刮著,怕這丫頭出去要叫風吹,遂又生生忍住。
說起皇帝的後宮,春屏便來了興致,掰著手兒說著後宮裡的十幾個嬪妃間的愛恨情仇,說到興起,聽更聲敲了兩下,索性盤腿坐在地台上,掰著手指頭說了起來。
隻是不知為甚,今夜外麵有隻趕不走的貓頭鷹,一直不停的叫著。每每那貓頭鷹叫一聲,歪在床上的公主紅唇一勾,便要笑一回,再叫一聲,她又要笑一回。
春屏以為公主是因為晉王要回來,歡喜的有些傻了,也是確實夜了,替她掖好了被子,便準備要走。
豈知公主闔了闔眼,道:“無事,再說些我聽聽。”
春屏聽著都二更了,悄聲道:“我去外頭趕趕那貓頭鷹吧,這怕要吵的公主一夜不能好睡呢。”
夏晚埋頭在枕上,聽著外麵那貓頭鷹叫的一聲比一聲疾,索性將錦被一拉,結結實實把自己蒙到了裡頭,她才不會開門呢。
恰就在這時,外麵忽而輕輕一聲孩子的喚:“娘,我冷!”這竟是甜瓜的聲音。
夏晚一個鯉魚打挺就翻坐了起來,外衫都來不及披,一把拉開了窗子,隨著一陣冷風倒灌,躲在外麵的大貓頭鷹已經竄了進來。
“我兒子呢?”
“我不就是?”郭嘉反手提夏晚關上了窗子,兩肩濃霜,一身的寒氣,黑暗之中,兩隻叫夜風吹了許久的眼睛格外明亮。
夏晚這才醒悟過來,學貓頭鷹的是郭嘉,學孩子叫的也是他。枉她以為自己把兒子關在窗外凍了半宿,心裡又急又愧,嚇了個半死。
“侍郎大人!”夏晚道:“快離開本公主的寢室,叫人看見,咱們這像什麼話?”
郭嘉手中還提著隻食盒,輕輕擱到了那張梨木案上,背著身子,寒聲道:“我就隻想和你躺在一處,好好說會兒話,就這樣難?”
窗外的月色照著,他背影格外高大,忽而轉過身來,到底已是成年男子,還不由分說的拉著夏晚同過兩回床,夏晚隻要見了郭嘉,就滿身的戒備,可不知怎麼的就叫他給騙上了。
她如今是公主,仰仗著皇帝的寵愛,才能把父親從邊關給召回來的公主,若叫皇帝知道她不聽他的話,還和郭嘉還在藕斷絲連,李燕貞還朝的事會不會再起變故?
文貞又會怎麼想?
夏晚就靠在床沿上,斷然道:“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可喊人了。”
“你舍得甜瓜沒了爹?”郭嘉語中帶著幾分挑釁,輕輕揭開了食盒,裡麵立即竄出一股胡麻油帶著麥子焦香氣息的濃香來。
夏晚頓時語噎。
雖說如今她是公主,是李曇年了,可她骨子裡總歸還是那個長在紅山坳,坐在田梗上癡癡望著這男人背影的小丫頭。他語氣一硬,她立刻就慫了。
“過來吃東西。”郭嘉原本做足了準備,是想進來給夏晚認個錯兒,將自己和文貞那若有若無的往來俱皆交待的清清楚楚,然後在風雪中連跑帶凍了一日之後,好好兒摟著她暖暖和和睡一覺的。
在外麵凍的太久,那火氣就起來了。老郭家的大少爺,還從未叫人如此欺負過,他一把將夏晚攬過來,就壓到了桌前。
點燃一盞宮燈,再罩上燈罩,食盒裡是一摞酥油盒子。
郭嘉提過高幾上罩了兩層絨罩的圍籃,從中端出隻宜興窯紫砂黑漆描金的方壺來,裡麵泡的是普洱,已然半溫。他自己先斟了一盅,一口飲了,再斟一盅遞給夏晚,道:“本來盒子入宮的時候還是燙的,生生兒叫你給耽擱涼了。”
人再跟什麼過不去,也不可能跟吃的過不去。
這酥油盒子肯定是孫喜荷做的。餡兒是炒香過的油蔥花,外麵卻是發麵,在鏖子裡烙的兩麵酥脆金黃,就著熱茶,口口酥脆。
李極的口味跟年青人自然不同,所以宴席上,陳給他的菜儘是些大滋大補的東西,本來有一味玉蘭片兒炒瘦肉,夏晚吃著很不錯,於是多用了幾口,誰知李極立刻就告訴她,那瘦肉非是豬肉,或者牛羊肉,而是鹿鞭。
一句激的夏晚幾乎把吃進去的全吐出來,也再沒敢吃過彆的東西,所以此刻她格外的餓。
屋子裡夠熱,所以也不覺得茶涼,就著溫口的茶,夏晚將一隻酥油盒子吃的乾乾淨淨,舔乾淨了唇回頭,差點碰到郭嘉的鼻子,才發現他居然就在她身後。
“晚晚,咱們還是夫妻吧?”他略薄的唇就在她耳側,聲音頗低,但聽得出極度壓抑著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