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就推開了一處屋子的門。
這屋子裡的裝著真是,叫夏晚覺得一眼難儘的無力訴說。居中堂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睡蓮圖,倒也還能入眼。外麵是起居室,羅漢床上鋪著春粉色的墊褥,這種顏色夏晚見了就要頭皮麻發。
這還且罷了,再進到裡間,桃紅色的紗帳,上麵綴著粉色的珠飾,床上桃紅麵繡著大朵花的錦麵被子。
對了,還有一處妝台,上麵一隻妝奩掀開著,其中琳琅滿目,堆著些插羽毛的,點紅翠的,纏絲的,總之,鄉氣到夏晚連碰都不想碰的東西。
“這是你家少爺準備的?”
河生一臉得意:“少爺帶著小的滿長安城的轉悠,專門替您備的。”
大抵是受了郭蓮的影響,在郭嘉的潛意識裡,女子都是喜歡這些桃呀粉的。可惜於夏晚來說,桃花雖好不經風雨,桃色雖豔卻最易臟,皆不是她喜歡的。
轉身欲要出門,忽而便見那羅漢床上隨意丟著隻手爐,瞧著格外眼熟,看了半晌,想起來了,似乎文貞一直抱著隻一模一樣的手爐。
這大約又是文貞的挑釁,可郭嘉知不知道文貞一味在暗中挑釁她,夏晚就不知道了。
她也未作聲,轉而就出了屋子。
站在廊廡下,往外望了半晌,夏晚忽而覺得有些冷清:“河生,門外安國府的人都散了嗎,聽著也有好久不曾有人哭過了。”
“既是在我孔府門外發生的事情,郭添和昱瑾又是我孔府的客人,此事當然由我們孔府擔著,與公主又有什麼乾係?”一人語調從容,步履悠緩,從外麵走了進來。
這人穿著件鴉卵清的襴衫,闊袖飄飄,高而拂風,剛猛中帶著儒雅,信步入院,遠遠便揖起雙手,深深一躬:“是孔某處事不力,讓公主受驚了。”
是孔府二爺,孔成竹,他倒好,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竟追到郭嘉門上了。
夏晚隨即就拉下了臉,雖說身上隻是件窄袖白綾衣,高高在廊廡上,側首揮了揮袖子,輕語道:“二舅是長輩,我豈能受您的禮,請起吧。”
隔著三尺高的台階,孔成竹抬起頭來,闊肩窄腰的人,才適穿這襴衫,風一拂動,格外的清雅。他道:“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孔某隻要說是府中下人沒照料好孩子,把罪責攬上已身,就沒郭添什麼事了。”
台階上相貌絕美的美婦人側眸,冷冷盯著孔成竹,紅唇輕掀,道:“本公主知道了,舅舅請回吧。”
初春午後的微風蕩開她雪白的裙擺,風送來迎春梅淡淡的清香,陽光灑在那張神情冰冷的臉上,宛似胎瓷一般潤澤的白膩,她美的就像朵盛放的雪蓮花一樣。
簡衣掩不住的雍容和嫵媚,又冷,又美豔,看起來高不可攀。
孔成竹負著雙手,仰麵,那雙銳利的眸子裡泛著淡淡的柔光與深深的讚許:“孔某此來,是奉皇命,要迎公主回宮的。”
台階上的美婦人眸中一派沉靜,雙手禮在胸前,唯有裙裾在動,顯然她於皇帝的寵愛,全不似彆人一般有種欣喜若狂,她表麵順從,但骨子裡是不屑的,她不屑於皇帝那種意欲掏心掏肺的寵愛。
“本公主要侍父疾,也跟皇上說過短期內不會入宮,還請二舅自己回吧。”夏晚淡淡說道。
孔成竹輕輕哦了一聲,走近一步,隔著三尺高的台階,和那朱紅色的廊柱,語調中帶著淡淡的無奈與商量:“可是怎麼辦呢?皇上意欲讓孔某為公主的侍將,做您的駙馬,此生此生,照顧公主,咱們總要相挾入宮,謝恩的。”
人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世上除了郭嘉,就沒人能降伏得了夏晚的犟脾氣。想當初,就在太極殿裡,沒有位封公主的時候,她還罵過當朝太子是懦夫呢。
孔成竹原以為事關自己的終身大事,夏晚必定要驚,豈知她也不過回頭掃了他一眼,語調依舊從容無比:“公主下嫁,須先告太廟,祭天,再擇吉日,男方入宮,行納吉納雁之禮,二舅不過輕輕巧巧一句話,就成駙馬了?”
朱柱,綠窗,一水青磚的牆,一身白衣的美婦人頭發略有淩亂,頗有幾分虛弱,但脊背挺直,纖腰一握,從骨子裡往外透著股子冷傲。
這才是真正寵辱不驚,進退有度,皇家公主的風範。
孔成竹仰麵看了許久,忽而說道:“公主今日怕是身體不適,不如早回晉王府的好。約莫明日一早,賜婚誥券就會下到晉王府,屆時,微臣陪公主一起入宮,謝恩。”
言罷,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夏晚一眼。
生來,夏晚還未叫人這樣盯過,那孔成竹盯著她的眼神,就仿如看著唾手可得的獵物一般,又隱隱透著股子慈忍,老謀深算的狡猾,倒叫她心底有幾分發寒。
原也無事的,等回到房裡,夏晚摸了把裙麵,忽而哎喲一聲。
她是來月信了,自己沒發覺,連裙子上都洇染出幾分來,大概孔成竹瞧見了,才會說她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