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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酒裡下藥,就會格外考驗藥性。
比如說,有聞出來的不能下,能嘗出來的不能下,但世間哪有那麼多無色無味的毒。
而劇毒大多都是有色,並有味道的。就比如陳雁西下在郭嘉水囊裡的毒,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才從戰場上下來,正是焦渴的時候,水囊揚天而灌,等郭嘉嘗到不對的時候,藥已經竄到胃裡去了。
孔成竹給下的是什麼藥,藥性究竟有多大,郭嘉並不清楚,當他覺得舌尖有些發麻時,已經吃到肚子裡了。
願意和沈太傅一起吃酒,並且信任他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已經是郭嘉最低的姿態了。他願意向那些對他抱在偏見的老臣們低頭,並且謙卑,恭服,一心一意為皇家服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妻子的家人,為了兒子的友誼,為了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但他還真就給蒙倒了。
畢竟那時候藥已經入腹了,想反抗也來不及,反倒不如早點裝死,並保存實力,看沈太傅是和誰人和謀,又究竟想搗什麼鬼。
郭嘉很快就陷入了意識昏迷之中。
再度醒來時,他在一片完全沒有任何光亮的黑暗之中。
地麵是光滑的,乾燥的,而且質感幾乎與太極殿的地麵上一模一樣的金磚,抓不到任何東西。
於是郭嘉解下腰間所綴的白玉娃娃,並舍不得把那玉娃娃直接扔出去,而從上麵摘了兩枚墜珠下來,一枚朝著頭頂橫打了出去,另一枚則豎打了出去。
這是有原因的。
徜若有人要他死,頭頂這兩個位置,是最容易布置機關的地方。
隨著玉珠擊出,天靈蓋的位置隨即有風聲飆飆而起,頭頂的方位亦是,整個兒暴擊下來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砸在金磚地上,火星四濺。
郭嘉在滾身閃躲的同時,罵了聲操他娘的,隨即就醒悟過來,這是皇陵,是李極為自已建造的陵墓,他應當是被困在陵墓裡了。
這座皇陵,位在出長安往西五十裡地,在過上林苑後的當歸山。
皇陵從李極即位之初就開始修建,掏空了整座山峰的主體,然後用箍窯的方式將它箍成一個空曠,但又闊朗的巨大空間,再在其中建亭台樓閣,宮殿台榭。整座地陵的建造,據說是仿著秦始皇的陵墓來修建的。
其中暗矢四藏,機關重重,就是為了防著盜墓賊要進來盜墓。
郭嘉曾說過,要替李極做個守墓之臣,卻原來,李極是提前把他給關進皇陵了。
最可怕的莫過於對自己的前景十分明了,並且明了的知道自己毫無也路。
按理來說,地陵之中各個地方都會有油燈,並在皇帝葬入皇陵之後,添注燈油,以備皇帝百年之後起用。但皇陵的燈油這一項,在報到郭嘉這兒時,當時他大筆一揮,就給黜了。
當時,他道:“既皇上都死了,眼睛都閉上了,還點燈給誰看,用燈油作甚?省了銀子,送到關西去做軍餉。”
於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原本該有燈,該有香油的,那樣,他就不至於在裡麵黑天胡地瞎亂摸了。
但是郭嘉自己黜掉了皇陵裡的香油,於是,他就隻好摸著黑,在裡麵亂突亂撞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約好了今晚要早點回家吃餃子,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時辰,夏晚出宮了否,徜若發現他不見了,她和甜瓜得急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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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成竹的馬車走的格外慢。
夏晚急著要去找郭嘉,總覺得孔成竹這樣慢是故意的,忍不住揶揄道:“孔先生駕的這是馬車還是牛車,您便顛一點本公主也不怪您,何不再在那馬屁股上抽上一鞭子,難道您舍不得您這馬多跑路?”
孔成竹側首,月光照著兩隻眼眸裡的溫情:“公主萬金之軀,臣怕顛了您,恨不能這馬車它能慢點,再慢點兒,比牛車還慢,又怎敢揮鞭子?”
夏晚氣的直吐粗氣,狠狠瞪著孔成竹,他索性將馬韁一勒,那馬它就走的更慢了。
月亮慢慢掛上枝頭,百鳥投林,唯剩烏鴉在綠葉繁茂的枝頭,一聲又一聲,呱呱的叫著。
遠處的村莊裡偶有微火,月光下還能聞得見隱隱的糊麥香氣,夏晚靠在車窗上,肚子一直咕嚕嚕的叫著。
於是孔成竹就在曠野裡停了車,跳下馬車,撿了些柴禾生了一堆火,又從行囊中取了些乾糧並一隻水囊下來,便招呼夏晚下去吃飯。
夏晚有意挖苦孔成竹,一條腿橫在馬車上不肯下車:“看來你們孔府是真窮,窮到連處歇腳的茶寮銀子都不肯掏,非得在這野地裡吃野餐。可是怎麼辦呢,本公主沒那個雅興陪您吃土,恕本公主不能陪您。”
孔成竹的鶴氅在夏晚身上,他隻穿著件靚藍麵的單袍子,夜風吹來,薄綢麵的袍擺烈烈而晃,他眉宇間倒仍舊是往昔的溫和耐性:“徜若公主不吃,那咱們走的,就不是去皇陵的路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夏晚氣鼓鼓瞪著孔成竹,問道。
“一匹馬,兩個人,孔某倒是很希望能就這樣走下去,這條路也永遠沒有儘頭,臣好與公主從此,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