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呦呦生來,從小就聽人說郭六畜的壞話,說他是個大佞臣,便文貞,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郭六畜是個佞臣,而且狡猾過人,但我自信能降服得了他。
長到十六歲,頭一回杜呦呦對於郭六畜這個人的看法,有了改觀。
不過,畢竟生活在不同的陣營之中,李昱霖的造反之心也不知是否死透了,徜若杜呦呦真的能夠到達渤海,能夠見到李昱霖,見到她從小就敬仰的大表哥,她一定得勸他不要再謀反了,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她可以蓄發,可以吃肉,可以穿帶顏色衣服,不就很好嗎?
想到這裡,離開文貞,北上找李昱霖的雄心又增了幾分。
杜呦呦當然不會說自己是要去找李昱霖,她道:“能辯星識方向,能生火就很重要了。貧尼是個尼僧,將來需得雲遊天下,四處掛單,弘揚我佛門之法。但出門在外,著實苦惱一點,想要求教於施主。”
普通人對於佛門中的女子,自然會懷著些尊敬,恰這時已經到了鄭家莊外,村子裡燈火零滅,偶有犬吠,是個人跡都已睡熟的樣子。
李昱瑾把孔老七拴在顆樹上,拿襪子塞緊了他的嘴,抱著小阿菩前去打探敵情了。
郭添於是也停了下來,將小尼姑放在地上,道:“師太但講無妨,但凡郭某懂的,必定相告。”
杜呦呦才要開口,孔老七忽而嗚嗚咽咽掙紮了起來。
郭添也不廢話,上前提腕就是一肘子,直接把孔老七給砸暈在了樹旁。
杜呦呦隨即嚇的顫了兩顫。
這少年月光下瞧著袍簾微拂,身材秀挺,可要動作起來,影影綽綽便是當年化身戰神的,郭嘉的樣子。
他笑的格外溫和,甩腿,撩袍簾,屈膝半跑在小尼姑麵前,仰麵道:“師太請講。”
少年笑的斯文內斂,可在月光下,杜呦呦卻從他眼角堆起的尾紋中,看到毒蛇般的陰森來。
要發現她是沒死的杜呦呦,他會不會,再一肘子就擊過來?
她雙掌合什,低著頭深吸了口氣再吐之:“貧尼向來怕狗,而自來化緣,狗似乎最喜咬吾等出家人,所以貧尼想問一句,除了打狗棍,還有什麼東西能逼退狗。”
所謂狗眼看人低,天下間的狗,都知道穿錦衣的不能咬,光鮮的不能咬,唯獨這些穿著灰色僧袍的小尼僧們,走的多了腿腳不好,餓過勁兒了又沒力氣,哭哭啼啼,哀哀喲喲,一根打狗棍戳戳搗搗,畢竟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敢拿它們怎麼樣。
所以天下見的狗,瞧見這些小尼姑便吠的最歡。
杜呦呦當年也曾生過雄心,想要去找李昱霖,可惜每每出去化緣一回,總要叫狗給嚇病了,回來便要躺上半個月。
就這樣,她年複一年,叫文貞那個能夠洞穿人心的表姐,用自己當年對付過朝臣們的柔腕,圈的牢牢的,拴的死死的,在華嚴寺做個小尼僧。
郭添以為這小師太要問什麼能難住他的難題,聽她冒出這樣一句來,隨即笑著,光潔玉白幾根手指就掩上了鼻子:“見了狗不能躲,亦不能跑,愈躲,愈跑,它便愈要咬你。最好的辦法是……”
恰此時,遠處跑來一隻眼晴綠油油的野狗,三更半夜的,嗅著聞著,就準備去咬被拴在樹上的孔老七。
郭添撿了塊石頭起來,示意給小尼姑看:“打出去。狗生來最怕的就是石頭。”
他輕輕呔的一聲,揚手一擲,不過虛晃一招爾。但這一招格外的靈驗,那狗嗚咽了兩聲,心有不甘的跑遠了。
杜呦呦依舊覺得這招不可行:“貧尼出門,背裹已是負累,再添一箱石子,隻怕一日走不得多少路。”徜若遇到哪等連佛門都敢辱的狂徒,她要背著石頭,豈不更加跑不快?
郭添一笑,忽而展開一隻手就湊到了小尼姑麵前:“大多數時候,你不過虛晃個招式爾,石子,頂多一二枚就夠了。”
說著,那狗又跑回來了。
郭添轉手將石子放入杜呦呦手中,道:“師太何不自己試試?”
叫少年乾燥,溫暖的大手在一瞬間包裹,杜呦呦鼻頭立刻一酸,她想起她的大表哥李昱霖來,無論他待旁人如何,待她是格外好的,每每握著她的手,就會讓她有這般的穩妥感。
為了這個,她也必得要到到北方去,去找李昱霖。
試著丟了丟石子,杜呦呦也不過虛虛一扔,那野狗嗚咽著,果真就跑了。
可以說是克服了生來的魔障,從腔裡哼了一聲少女的嚶嚀出來,杜呦呦回過頭來,便見郭添兩目溶溶,唇角帶笑,正在望著她。
她隨即擦了擦手,把那圓頂的僧帽往下拉了一拉,蓋住了臉。
郭添隨即也就站了起來,輕咳兩聲,去看李昱瑾帶著小阿菩,可回來了不曾。
一個佛門小師太,居然會發出類似於少女的嬌哼,郭添也不知自己是被嚇到了,還是驚到了,心頭浮過一絲麻顫,再不敢多看那小尼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