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自家隻能用廉價的油燈不同,驛館的燈都是用蠟燭做的,外罩琉璃,光是這屋前一小塊地方便立了數十個燈架,照得院內恍如白晝。
秀秀此刻跪在地上,同崔道之一高一低,他的身影像是一座山將自己壓在下頭,叫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問這一切到底為何,卻怕惹怒他,到時他不放鄭伯,她該如何向雀兒和鄭嬸交代?
想起鄭伯待自己的好,秀秀忍不住眼眶發熱,自父母親去世之後,他屢次不求回報地幫助於她,如今卻因她遭受如此磨難,心下愧疚不已。
她從崔道之的言辭中察覺到,他之所以這樣做的目的是自己,並非在意鄭伯是否偷盜前朝古物。
所以明顯的,如今擺在她麵前的路隻有一條,那便是,求他,一遍又一遍的求他。
他等的怕也是這個。
即便心中充滿委屈,秀秀還是不得不再次俯身下拜:
“……求將軍放了鄭伯,求你……”
說完,秀秀忽然腦袋昏沉,眼前一暈,昏了過去。
她自昨日夜間便著了風寒,身上滾燙不止,卻直到如今還沒得到救治,加上在院中被冷風吹了幾個時辰,終於頂不住。
崔道之見她忽然倒在地上,眼睛微眯,隨後走過去抬腳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將她的臉露出來。
有婢女過來為他掌燈,燈光之下,秀秀兩頰上那兩團不正常的紅暈異常顯眼。
婢女是驛館的老人,慣會瞧貴人的眼色,抬眸望了一眼崔道之,隨即蹲下,手摸上秀秀的額頭。
她愣了一下。
小姑娘燒得這樣厲害,竟堅持到現在,實屬不易。
婢女起身,對崔道之恭敬行禮:“將軍,這位姑娘著了風寒,怕是要趕緊找大夫醫治,耽誤不得。”
這話一出口,她便明顯察覺到崔道之身上湧起一陣寒氣,連同她周邊的空氣都冷了不少。
她當即有些後悔,這小姑娘明顯不招崔將軍喜歡,她又何必多此一舉,當即跪下:“將軍恕罪。”
崔道之垂眸,望著躺在地上的秀秀,轉動著手中扳指,半晌,對士兵道:“去趙知州府上一趟,將人放了。”
士兵稱是,隨即問:“敢問將軍,外頭那叫雀兒的小丫頭……”
“她還在?”崔道之道。
“是。”
“打發了她。”崔道之擺擺手,叫他下去,隨後也不管秀秀,轉身進去。
他一走,留在原地的掌燈婢女犯了難。
將軍沒說怎麼處置這小姑娘,是趕她出去,隨她自生自滅,還是留下給找個大夫?
她正想要不要去向崔道之請示,卻見他竟主動出來,立在台階上,道:
“給她隨意找個屋子,再到東院薛姑娘那兒叫個大夫給她瞧,彆讓她死了。”
說完,片刻不停留,轉身就走。
婢女稱是,有些同情地回頭望了一眼秀秀,心中歎氣。
好個模樣的小姑娘,也不知怎麼就得罪了崔將軍,得他如此對待,聽說崔將軍從前可是住在她家的,怎得鬨到這份上。
她一邊招呼人就將秀秀抬到離這裡不遠的抱廈內,一邊在心中感慨。
薛崇明聽到崔道之差人來找大夫,不禁一愣,眉頭微緊,心下斟酌片刻,指了一個年輕的大夫道:“你過去。”
薛昭音在屋裡輕咳著,聽見外頭的話,眼睫微顫,喚薛崇明進來:“哥哥,她畢竟救過我,派個老成一點的大夫過去吧。”
“可你病還未好,而且那丫頭——”
“哥哥。”薛昭音搖頭:“我瞧著她的嘴倒是嚴,況且她又不去長安,從前的事不會有人知道。”
她知道薛崇明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若是她曾經失蹤的消息傳出去,不知要受多少唾沫,到那時,她還要不要活?
可是在她看來,秀秀並不是愛碎嘴子的人,況且既然崔道之派人來她這裡請大夫,他們這裡若是派了一個沒什麼經驗的年輕大夫過去,他一瞧便知怎麼回事。
舉手之勞的事,沒必要因此叫她給他留下壞印象。
薛崇明拗不過她,隻得道:“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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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崔道之便去了官署一趟,回來後,在婢女的引路下,進了不遠處的抱廈。
隻見秀秀麵如白紙,滿臉病容,正躺在榻上昏睡。
一旁的大夫回道:“姑娘是著了涼,又驚嚇過度,是以才會燒得如此厲害,草民幾服藥下去,服上幾日,定然能好。”
原本他以為崔道之聽到秀秀沒有大礙,會高興,誰知他竟皺了眉頭:“幾日?”
他坐下,身子依靠在椅背上,輕聲道:“兩日,剩下的藥包起來,給她帶著,保她不死就成。”
滿屋的人皆是一愣。
崔將軍這意思是……要帶這小姑娘到長安去?
這就奇了怪了,明明不待見她,卻要帶她走,這舉動著實叫人瞧不明白。
但眾人縱有疑慮,仍舊不敢表現出來,隻得遵從。
崔道之說完,就要起身離開,忽聽秀秀在夢中喚人,實在聽不清,婢女在床前俯身,片刻之後,回道:
“姑娘在喊爹娘,還有什麼……”她想了下,“什麼二哥哥……,奴婢聽得也不是十分清楚。”
崔道之動作一頓,隨即看了眼秀秀,眼中閃過幾絲嘲諷。
正要說什麼,忽然見人稟報,說昨日放走的姓鄭的老伯還有他的家人已經在驛館外守了半天了,說要見將軍,將秀秀姑娘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