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一動不動的,彆是身體出了什麼毛病,若當真如此,他可擔罪不起。
秀秀聽見是他,連忙回過神來起身,此時她已然恢複些力氣,倚在車壁上,道:“老丈,我沒事兒,方才實在對不住,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
車夫摸了把臉,‘嘶’了一下,卻仿似平常般笑道:
“這有什麼,做下人的哪有不挨打的,自己打的還輕一些呢,比讓旁人打強,隻盼著姑娘能可憐可憐小的們,好好養病要緊,莫要再做出像方才一般的事來。”
秀秀不想他如此說,心裡有些悶悶的,總覺得不該是這樣:“你無緣無故被逼自扇嘴巴,難道沒有不滿麼?”
“哎呦喂,我的姑娘,你可彆亂說,這話叫彆人聽到,咱們可是要倒大黴的!”
車夫東張西望,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方才將心慢慢放下。
“主子打罵奴才不過尋常事,沒什麼稀奇的,何況方才,確實是我沒看好姑娘,該罰,我說姑娘啊,你既賣了身契,便安心跟了崔將軍去,總比做了逃奴被抓起來,在牢獄裡被人折磨死強。”
他摸著懷中崔道之賞的二百兩銀票,勸說秀秀。
秀秀聽得胸口悶,掀起簾子透氣。
不對,他說得不對。
秀秀重新放下簾子,將腦袋倚在車壁上,無力地闔上雙眼。
到了這個時候,她方才有時間去想,那個賣身契上的手印,自己是何時按上的。
她是生病,但還沒到燒到糊塗,不記事的地步。
想起那日在驛館昏倒的情形,秀秀心中忽然有了大致猜想。
是崔道之趁自己昏睡之際,拿她手指按上的。
秀秀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將臉埋在膝上。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氈毯被人掀開,一抹陽光忽然照進來。
暮春時節,風還涼著,秀秀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體,慢慢抬起頭來。
隻見秀玉正滿臉帶笑地看她,道:“秀秀姑娘,哦不,秀秀,崔將軍特意拜托我家姑娘喊個人來叫你規矩,這不,我便過來了。”
區區兩字之差,昭示著身份的不同。
雖說大戶人家的丫頭比外頭普通人家的姑娘瞧著金貴些,但也隻是那麼一說,實際上她們到底是奴才,遇上良籍的姑娘,彆管她們是窮是富,自己身份還是要矮上一截。
從前她麵對秀秀,心中總是有些彆扭,如今好了,她同自己一個身份,都是奴婢,自己在薛家好歹是姑娘身邊的一等大丫鬟,而她到了崔家還不定怎麼著呢,從如今崔將軍待她的態度來看,她將來的前程怕是不妙。
秀玉這樣想著,探身進了車廂,氈毯落下,將日頭隔絕在車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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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秀玉一直在馬車裡給秀秀講世家貴族的規矩,比如,下人說話時不能直視主子的眼睛、對主子不能用‘你’,更加不能自稱‘我’、要學會瞧主子的臉色等等。
她說得熱鬨,可秀秀卻一直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弄得秀玉幾次要發火。
從前瞧著還挺老實的,怎麼如今當了丫頭,反而豪橫起來,對著她耍起臉子來了?
秀玉不滿地看著秀秀,手戳上她的肩頭:“哎,方才我說的什麼,你到底聽沒聽見,彆到時你在崔家不守規矩,惹出事來,崔將軍反來挑我的不是。”
她瞧準了秀秀不敢反抗,於是越發厲害起來,正說得高興,卻見秀秀忽然臉色一變,猛地起身掀起氈毯,趴在車轅處向外吐了起來。
這可把秀玉嚇一跳。
她不禁暗想,瞧這樣子,彆是有了吧?
她不知道崔道之與秀秀究竟有沒有行過夫妻房事,因此不敢分斷,隻是見秀秀肝膽都要吐出來,一時心裡發虛。
畢竟方才自己確實推了她,若她當真有了身子,自己可就要麻煩了。
“喂,你沒事吧?”
車夫也嚇壞了,連忙同人說道,向崔道之請示。
秀秀終於吐得沒有力氣,方才起身,倚在車壁上搖頭:“沒事。”
秀玉心中著急,深怕會出什麼事,後悔自己為何要主動攬這趟差事。
索性到了晚上,住進驛館,裡頭的大夫診斷秀秀隻是身子虛,加上水土不服才吐,並非因為彆的,秀玉一顆提著的心方才落下,撅著嘴說:
“真是嬌貴,連馬車都坐不慣,她還想每日有人抱著她到長安去不成?”
薛昭音就在一旁,用書‘啪嗒’一聲敲在桌上,秀玉立時道:“奴婢失言。”
秀秀如今是崔家的丫頭,她自然不該私下嚼她舌根,若是叫崔將軍知道,自然不好。
薛昭音將書闔上,端過她遞來的茶盞吃,眼中露出些許迷茫。
其實她也有些弄不清崔道之對秀秀的態度,原想著他不會帶她回長安,沒想到結果卻出人意料,他不但帶了,還找專人看著她,一副深怕她跑了的模樣,可若是說他對她有多在乎……
瞧著也不儘然,不然他不會讓她入了奴籍當丫頭。
這其中的關竅,她倒當真有些看不明白了……
翌日照常出發,並沒因秀秀的原因停留,眾人都趕著去長安,實在不會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耽誤事。
隻不過,當秀玉照常要去秀秀的馬車上時,卻撲了個空,車廂裡空空蕩蕩,哪裡有人的影子,不免疑惑。
車夫坐在車轅上,手拿鞭子笑道:“姑娘,秀秀姑娘今日不在這裡。”
秀玉蹙眉,“不在這兒在哪兒?”
難不成被崔將軍丟在驛館了不成?
車夫搖頭,指著前頭崔道之的那輛馬車,道:“你瞧,崔將軍怕陳姑娘不舒坦,再向昨日一般,所以許她在自己車上休息呢。”
秀玉聽見這話,不禁微微張開嘴巴,發起愣來。
貴人的馬車可比下人坐的馬車精致堅固得多,坐在上頭,如在平地,晃動極小,喝茶看書,什麼事兒都不耽誤,自然也不會出現坐吐這種情況,更重要的是……
貴人的馬車一般是不給下人坐的,除非那人被極近信賴或是需要伺候主子。
崔將軍竟然因為擔心秀秀的身體,便允許她在上自己的馬車……
秀玉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此刻崔道之的馬車裡,秀秀正縮在角落裡,腦袋低垂,手緊緊攥著衣裳,一幅怕極了的模樣。
崔道之望了她一眼,道:“過來倒茶。”
馬車中央放著茶杯,沏著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水汽化作白霧從茶壺裡不斷升起。
秀秀聽見他叫自己,下意識手一顫,許久沒動,直到崔道之又道:“不要讓我說第三遍。”方才有所動作。
她十分緩慢地移過去,兩隻手正要去端茶杯,卻見崔道之突然用腳尖輕點了下鋪著毯子的車廂地麵。
秀秀指尖陷進掌心,眼中閃過一絲抗拒,然而片刻之後,還是聽話跪在他腳邊。
她喝茶從來隻是倒在杯中便罷了,如今照舊這樣做,崔道之卻皺了眉頭,秀秀被他瞧得手發顫,險些打翻了茶壺。
崔道之揉了揉眉心,道:“薛姑娘的丫頭沒教你麼?”
秀秀放下茶壺,不知該怎麼辦,她連日趕路,身子還很不適,如今當真沒什麼力氣。
崔道之今日卻像是十分有耐心的模樣,端起茶壺示範給她看,一邊溫杯一邊問:
“知道我為何叫你上我的車麼?”
說罷,抬頭瞧向秀秀,秀秀攥緊身上的衣裳,道:“我……奴婢不知。”
聽見她自稱奴婢,他好似很高興的樣子,道:“因為我怕再折騰下去,你明天就死了,那還有什麼趣兒?”
秀秀斂眸,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須臾之後,隨著崔道之敲了下桌麵,秀秀抬手,學著他方才的動作沏茶,然而下一刻,她身上忽然無力,不受控製一般向前撲去,眼看著就要撲倒在崔道之懷裡。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白天更。感謝在2022-02-2501:35:00~2022-02-2600:44: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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