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氣,總是涼得快,剛暖半個時辰,日頭便似被誰藏起來似的,整個屋子冷颼颼的,風從窗戶縫裡吹進來,凍得人發抖。
秀秀縮著肩膀,打了一個噴嚏,將身上的被子裹緊了些。
她嗓子又痛又癢,腦袋發脹,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恍惚中聽見一聲‘吱呀’的推門聲,秀秀掀開沉重的眼皮,隻見一個年輕的婦人正端著一碗藥站在床前。
見她醒了,婦人連忙坐下,拍著她的身子問道;
“柳姑娘,你可算醒了,早起你身上又燒起來,可把我給嚇壞了,這不,我給你又熬了碗退熱的藥,來,先起來喝了。”
半個月前,秀秀從船上摔進江裡,江水冰冷刺骨,將她半邊身子凍僵,她拚了命一般往江邊遊,卻很快精疲力竭,失去意識。
她以為自己怕是活不成了,誰知等醒來後,卻發現自己在這婦人的家裡。
詢問之下才知,這裡是秋浦縣的一個小山村,婦人姓馮,是個寡婦,村裡的年輕人都叫她馮嫂子。
據她所言,自己當時被江水衝到了岸上,恰巧那日村裡有個人正在江邊釣魚,於是便順手將她撈了上來。
因救她那人是個男人,又是獨居,照顧她不方便,便特意將她送到她這裡來。
江水寒冷,秀秀在裡頭泡了那麼長的時間,直燒了四五天才悠悠轉醒。
經過之前的那些事,她怕薛家的人還有崔道之找到她,便不敢再以真名示人,給自己隨意取了個名字,叫‘柳姝’。
“好名字,我們這裡還沒有姓柳的姑娘哩。”
馮嫂子是個極爽朗大方的人,許是因為平日裡家裡隻有她一個人,如今來了個好看的姑娘同她作伴,她很是高興,平日裡將秀秀照顧得無微不至,叫秀秀恍惚間想起自己的娘親。
她還是沒能回家看一看。
秀秀垂下眼簾,坐起身來,接過馮嫂子遞給她的藥,一飲而儘。
這藥極苦,馮嫂子又趕忙遞了碗水給她喝。
秀秀道了謝,捧過來喝了,嘴中的苦味瞬間消散許多,這時她才終於想起來詢問包裹的事。
馮嫂子聽了,一臉茫然:
“正青將你送來之候,並沒說見過什麼包裹,不過,也許是他忘了,你彆急,抽個時間,我去找他問問。”
正青應當就是救她的那個人的名字。
秀秀聽罷,道了句:“多謝。”
其實這個時候,她已經明白,包裹怕是找不回來了,江水湍急,她能撿回一條命來,已經是上天眷顧。
至於裡頭的東西……
銀錢沒了還能再掙,可是沒了路引……
秀秀有些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馮嫂子瞧她生得這樣好看,可眉間卻隱隱縈繞一股愁緒,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想不開,這才跳了江,便勸道:
“好妹子,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管你從前遇見什麼事兒,都過去了,聽嫂子的,往後啊,想開點,可千萬彆再做傻事了,這世上啊,什麼都比不了你的命金貴,彆跟自己較勁,為難自己,啊?”
秀秀見她誤會,也不好解釋,隻是點了點頭,道:
“嫂子放心,我省得的。”
捂了一身汗,秀秀這才覺得好受些,腦子裡也不再昏昏沉沉,五天後,她已經能夠下地。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馮嫂子照料她這麼久,抓藥、吃飯,甚至給她買衣裳,想必花了不少錢,秀秀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馮嫂子聽了,笑道:
“正青送你來的時候,早給了我不少銀錢,你啊,就好好在我這兒住下,彆有什麼心裡負擔,我正好缺個伴,你在這裡住著,同我說說話,解解悶,我不知多高興呢。”
秀秀聽了,微微張了張口。
難怪,馮嫂子家瞧著也不富裕,就算她心地再好,也不可能毫無芥蒂地主動花費這樣多時間和金錢去養一個陌生人,原來是有人付了錢。
這個叫正青的,心地倒是好。
在長安那個爾虞我詐的環境裡呆久了,忽然碰上這樣的好心人,秀秀竟一時有些不大習慣。
然而再怎麼說,那些錢本是她該付的,她不能這樣心安理得享受彆人的恩惠。
秀秀幫馮嫂子將衣裳掛起來晾曬,一邊擰水一邊道:
“嫂子,我想跟那位大哥見一麵,好好道個謝。”
馮嫂子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姑娘不錯,笑道:
“成啊,等你好透了,我親自領你上他家去,不過他這個人成日裡喜歡往外跑,不是下河摸魚就是上山抓野兔,咱們去他家,還不一定能見著他哩。”
這個人聽著倒是挺有意思。
秀秀笑了笑,並沒十分在意,很快將心思轉到往後該怎麼過活的問題上。
她如今沒了路引,哪兒也去不了,隻能暫時在這裡安家。
可她不確定崔家和薛家的人會不會找來,若他們當真找過來,她住在馮嫂子家便是給她惹麻煩。
如今之計,隻能想法子掙錢,把藥錢還了,再攢錢在外頭租一個小院子,這樣即便崔薛兩家的人找來,那也是她一個人的事,不會連累他人。
想到這裡,秀秀便詢問馮嫂子這裡可有秀坊一類的地方,馮嫂子在裙擺上擦了擦沾滿水的手,點頭:
“有是有,柳姑娘,你想進去?那裡的要求可高著哩,若你隻會些尋常的繡工,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人家不收。”
秀秀想了想,問:“馮嫂子,家裡的針線在哪裡?”
馮嫂子指了指自己屋,“就在八仙桌上,還有一塊白布,你要繡什麼花樣?”
秀秀笑了笑,進去將針線簍子拿出來,就坐在院中開始繡花。
幸好今日天氣暖和,不像前幾日那般冷。
馮嫂子擰著濕衣裳回頭,見陽光照在秀秀臉上,給她度上一層柔和的光影,她雖麵露病容,但仍舊難掩麗色。
好個齊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