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王馥鬱被褫奪封號以後,皇帝便病了,整日纏綿病榻,宮裡的禦醫就沒有空閒的時候。
因此,對王馥鬱的處置便遲遲沒有消息,宮人隻能遵照皇帝最開始的命令,將她繼續軟禁。
原本朝堂政務暫時由大皇子料理,可大皇子一上來就關押了同自己有仇的老臣,弄得朝堂雞飛狗跳,人人自危,皇帝無法,隻得狠狠斥責他一通,拖著病體在榻上召見群臣,處理政務。
這日,皇帝精神頭稍好,便對立在榻前的大皇子和崔道之問道:
“……你們說,該怎麼處置王氏?”
這麼久了,皇帝終於想起了這件事。
大皇子急忙道:“王氏所犯之罪甚重,按律該處以極刑,但她是宮妃,皇家的顏麵還是要顧一顧的,便賜她毒酒一杯或者白領三尺,以彰顯黃恩浩蕩。”
言畢,卻一直未曾聽見皇帝開口,不禁抬頭:“父皇……”
皇帝淡淡瞧他一眼,神色不明,隨即端過宮人手中的藥碗,一飲而儘,皺著眉道:“苦。”
大皇子要上前伺候,被皇帝抬手讓退下,宮人上前伺候他漱了口,喂了蜜餞,皇帝的臉色方才好了些許。
大皇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瞧向立在一旁的崔道之,隻見他十分安靜地斂眉立在那裡,好似對方才的一切一無所覺。
“崔愛卿。”皇帝輕咳了一聲,狀似無意道:“你呢?你怎麼想?”
崔道之這才開口:“此乃皇帝的家事,臣不予置評。”
大皇子有些意外地看他,以為他發了昏,這個時候還不趁機勸皇帝處死王馥鬱,還在等什麼?難不成他忘記了崔家當初的仇?
誰知皇帝聽後,臉上原本不愉的神色稍稍減退,叫人給崔道之賜了凳子坐下。
等聊完朝堂之事,已經臨近戌時,宮門已經下鑰,皇帝看了一眼窗外,道:
“時辰晚了,你們便在宮裡歇下,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行商議。”
事到如今,他還是沒有下處死王馥鬱的命令,大皇子欲言又止,但還是躬身道了句是,隨著眾人退下。
崔道之隨著宮人去往住處歇下,等滅了燈燭,約過半個時辰,方消無聲息出了門,前往王馥鬱如今所在的冷宮。
還未進去,卻發現皇帝的貼身內侍正提了一盞琉璃宮燈在外頭廊下守著。
崔道之眯眼,隨即跳上房頂。
殿內,王馥鬱正站在那裡,同皇帝說話,多日的囚禁生活叫她麵上帶了些憔悴,但她麵對皇帝的態度卻始終不卑不亢,沒有任何懼怕。
皇帝在質問她:“這些年來,朕給你的還不夠麼,你還如此不知足!”
王馥鬱冷笑一聲:“陛下,您既然享用了臣妾的青春和美色,對臣妾好點,難道不是應該?您說我不知足,可您難道不清楚這宮裡是什麼地方?”
“這就是個吃人的魔窟!”
她咬牙恨聲道:“臣妾不過是齊家送給你的一個玩物,要想在這裡活下去,就必須要不擇手段。”
“殘害宮嬪,扶持黨羽,陷害看不慣我的大臣,叫山匪為我做事,一樁樁一件件,我既然做了,就絕不後悔,若是我安心當您的金絲雀,我早就不知道死在這宮裡的哪個犄角旮旯裡了!”
“這些恐懼,陛下您不會明白,您是天子,人人都捧著您,敬著您,但您知不知道,您的皇位,您的享樂,是由多少人的血淚澆灌成的?您不知道,您也不在乎!”
王馥鬱神色慢慢恢複平靜:“可是我在乎,因為我就是那些人的一部分,我不想再流血流淚了,我怕疼。”
“放肆!”
聽完這番話,皇帝氣得臉色鐵青,捂著胸口後退一步,險些站不住,他顫抖著拿手指著她,:
“……大逆不道!”
這樣的指責在這個時候似乎已經無關痛癢,王馥鬱淡淡道:
“陛下還有什麼想罵的,便一起罵出來,往後……可沒機會了。”
皇帝扶著廊柱,閉眼緩了好一會兒,才道:
“看來,你是真不想活了,好,朕成全你。”
說著轉身就要走,然而走到門邊,又忽然轉身,從袖中拿出一隻小撥浪鼓。
“這麼多年,朕還不知你殿裡有這東西,河州產的,帶進宮十幾年了吧?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樣戀舊。”
王馥鬱臉色微變,很快又恢複原樣。
崔道之抿唇,袖箭已經對準她的腦袋,卻隻聽她輕聲道:
“……不過是從家鄉帶的小玩意兒罷了,陛下問這個做什麼?”
崔道之緩緩將手放下。
皇帝看著王馥鬱許久,道:“……無事,不過隨口一問。”
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樣,否則他跟眼前女人的最後一點情分怕是也要沒了。
他閉了眼,“馥鬱,朕是一定要處置你的,否則難堵朝堂悠悠眾口,你……安心的去吧,朕會給你個體麵。”
隻聽王馥鬱瘋了一般笑起來,半晌之後,才扭過頭去,道:“多謝陛下。”
皇帝似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她,看了她半晌,輕咳兩下,上前將撥浪鼓放到她手裡:
“既然是你喜歡的東西,便留著吧,叫它陪你走完最後一程。”
隨即略微佝僂了身軀出去,很快,皇帝與內侍便離開,冷宮裡再次寂靜下來。
王馥鬱將那撥浪鼓抱在懷裡看著,一時又哭又笑,半晌過後,她開始緩慢將它搖動起來,眼角泛紅。
孩子剛出生時,她就拿著這東西逗她,她那時候真小啊,她一搖她就笑,一搖她就笑……
轉眼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孩子當初隻在她身邊呆了五天,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給她取名字,秀秀,原來她叫秀秀……等她長大後,她也隻是遠遠瞧過她一麵而已,就一麵……
她們母女今生的緣分竟是這樣淺。
“好孩子……”王馥鬱在心裡默念,“是娘對不住你,娘慌了神,沒法子才對你下了手,望你永遠都不知道有我這個母親,下輩子……下輩子彆再投生到我肚子裡,我不配成為你的母親……”
她抱著撥浪鼓嗚咽不止,像是要把十幾年的委屈、痛苦、不堪,通通發泄出來。
然而不到片刻,她便努力止住哭泣,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心中開始慌亂起來。
她派去的人還有聞正青都是崔道之殺的,那就代表著秀秀如今一定在他手上。
他從前就算不知,如今應當也知曉了秀秀的真實身份,他本就同自己有仇,若是就此揭發秀秀的身份,或者將怒火轉移到她身上……
崔道之此人,同他那心軟的父親不一樣,手段狠辣且報複心重,秀秀如今落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