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猝然從睡夢中驚醒。
霎時,夢中場景如潮水般褪去,再去探尋時,已想不出方才究竟夢到了什麼,她微喘著氣,胸口有些發悶,等到側過臉去,發現枕上微濕。
秀秀坐起身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寂靜的夏夜裡,蟬鳴聲不斷,連一絲風也無,熱氣像是海浪一般在屋裡湧動,新換的寢衣不一會兒便濕了大半,粘膩膩的掛在身上,難受得緊。
秀秀深深吐了一口熱氣,哀歎一聲,隨手撈起床頭的一根簪子將頭發挽起。
隨後,她躋著鞋子下榻,到廚房裡打了一盆涼水洗了把臉,用濕帕子擦試了下身子,這才終於覺得清爽些許。
將濕帕子放回盆裡時,瞧見水盆中映照出來的自己的臉,秀秀的手照舊頓了下。
水中的臉比她印象中的消瘦些許,褪去了嬰兒肥,整張臉的輪廓顯現了出來,眼角眉梢間,原本的嬌媚之態已經不剩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忽視的淡然,好似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已經這麼久了,再看這張臉還是覺得有些陌生。
她隻記得父母親去世之後,自己被孫家逼迫著殉葬,捆進了棺材裡,之後的事情她便不大記得。
五年前醒來時,鄭伯說,孫氏一門作惡,被官府抓了起來,她也得救,隻是她在棺材裡待的時間久了,被救後一直在昏迷,隻能養病吃藥,養了足有三四年才好。
幾年的記憶空缺,再清醒時,叫她直感歎世事變化之大。
原先不可一世,掌控楊朔州的齊家沒了不說,天下更是換了新主人,大梁覆滅,一個叫大周的王朝應運而生,如今的新皇好似姓崔,是原先被貶的隨國公世子。
不過這些權利更迭的朝堂大事對於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而言,屬實太過陌生遙遠,他們關心的,是那些當權者究竟能不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很顯然,大周的這位新皇在這一點上,做得比前朝皇帝要好得多。
不過幾年的光景,他們河州這樣一個並不起眼的小縣便能實現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場景,光是想想,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意識到自己思緒飄遠,秀秀回過神來,將帕子蘸了水重新擰乾,然後將水倒了,回到屋內,拿出艾草點上熏蚊,最後,將窗子打開透風。
她趁著月色,趴在窗口乘涼,視線不知為何便放到院中那棵柿子樹上,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瞧不清麵容的高大身影在樹下站著,再一眨眼,又什麼都沒了。
秀秀晃了晃腦袋,輕歎一聲。
看來那回在棺材裡受的刺激著實有些大了,過去這麼久,還是會偶爾出現幻覺。
她有些泄氣地重新躺下,翻身睡去。
天蒙蒙亮,院子裡的雞打了第一聲鳴,秀秀便起來穿衣梳洗,早早地吃了飯,開門,先去往頭一家相熟的包子鋪買了一籠包子,同包子鋪的老板寒暄兩句,隨後提著包子往不遠處的一間門房走去。
隻見門房外豎著杆子,上掛一麵大大的旗,寫著‘陳記酒坊’四個大字。
未到跟前,便有陣陣酒香飄進鼻端,秀秀掀了簾子進去,將那一籠肉包子放在堂屋裡的四角方桌上,隨即打了個響指。
響指聲剛落,便有一年輕小夥子從櫃台後竄出來,呲著兩排潔白的牙道:“多謝老板娘!”
說著便抓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往嘴裡送,秀秀沒好氣道:“瞧你猴急的樣子,也不怕燙著。”
這時,又從後院走出來三四個青年,先是對著秀秀喊了一句‘老板娘’,隨後其中一人上來對著那少年腦後就是一巴掌:
“好你個小子,有吃的不叫我們,回去告訴你老子娘,叫她給你找個醜婆娘。”
年輕小夥呼痛,對著秀秀抱怨:“老板娘,你瞧他們。”
那幾個青年見他還敢告狀,隨手拿了一個肉包子塞進他嘴裡,“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秀秀笑著聽他們打鬨,起身走到櫃台後去翻賬冊,一邊翻一邊拿過一旁的算盤‘劈裡啪啦’的打著。
“一會兒吃完把籠屜給人送回去。”
“哎,知道,老板娘放心。”一個青年夥計揉了揉少年的腦子,往嘴裡塞了個包子,高聲回答。
少年夥計推開他的手,擦了擦嘴巴,嘟囔道:
“你們知道什麼,過幾日便是先皇後的忌日,朝廷下令民間要忌五日葷腥,五日啊,我這是提前填飽肚子,免得到時候嘴饞了,犯了忌諱,被人拖去挨板子。”
坐他旁邊那夥計哈哈大笑:“瞧你那點子出息。”
另一夥計道:“也不怪他這樣,咱們如今這位陛下當年便以手段狠辣著稱,那是從屍山血海裡一刀一劍拚出來的,登基這些年脾氣已經改了許多了。”
“隻是彆的倒還好,一旦牽扯到先皇後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招辦不誤。”
“哎?聽聞陛下從前到咱們這裡來過?”
“聽人說,好像是這樣,咱們幾個從前都在彆的縣,自然是沒見過的。”
“老板娘?你見過不曾?”
秀秀打算盤的手一頓,隨即搖了搖頭,她對他們口中的‘陛下’並無什麼印象。
幾個人都大失所望。
“哎,若是咱們有人見過陛下,把這個名頭打出去,咱們酒坊的生意指定比現在還紅火!”
“就你機靈!”
眾人哈哈大笑。
“不過咱們這位陛下也是夠念舊的,先皇後不過一婢女出身,陛下因為喜歡,就把她給封了後了,她走這麼長時間了,陛下後宮愣是沒進一個人,嘖嘖,這麼癡情的皇帝,擱幾年前,說出去都沒人信。”
“幸虧先皇後給陛下留下了一子,否則咱們大周豈不是要斷後了?”
“哎,說起來,先皇後叫什麼來著?”
“陳……不知道,反正姓陳。”
“巧了不是,跟咱們老板娘是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