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紫雲殿中燈火徹夜未熄。
禦醫們戰戰兢兢地看著那一不眠不休五日的督公大人,他眼中遍布血絲,五日未曾合眼。
他們隻得跪在一旁,一想起前幾天督公大人從開始的焦急到暴躁威脅,他們就不敢出聲也不敢移動。
顧煊昱將黑漆漆的藥物一勺一勺喂入妺嫵口中,動作溫柔地似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他看著那藥水沿著妺嫵的紅唇溢出,便拿起帕子仔細擦拭。
她最討厭自己儀容不整了,他會讓她醒來的時候,依然美貌如初。
他目光緊緊盯著榻上一動不動的美人,執起那玉白的軟手,輕聲哄到:
“我知道你隻是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現在跟你道歉,你醒來好不好。”
辛翠跪在一旁抹著眼淚,五日前,她看著大人在一片風雨中打開殿門,神色無比冷寂地問她剛剛說了什麼。
當時督公大人那悔恨萬分的神色,她還從未曾見過。
後來,大人請來所有禦醫。禦醫說娘娘隻是風寒,睡一覺就好了。可是,這一睡,便睡了五天。
督公大人一開始焦急萬分,後來暴躁地威脅要殺掉那些禦醫,那種瘋狂,就連跟在督公大人身邊的高舒都感到震驚害怕。
太醫說,娘娘要是超過三天沒醒,醒來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顧煊昱喂完了藥放下碗,幾日前,當他得知真相後,心中那般地痛且恨著自己。
當初他為了不驚動西廠的內應,並沒有告訴高舒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妺嫵或許會擔心,但是他竟不知妺嫵會有如此勇氣,為了他犧牲自己,向皇帝尋找解藥。
他恨自己的自大。他以為一切的人與事儘在自己掌中。他一錯再錯,以為懲罰的是彆人,卻是懲罰了自己。
太醫說妺嫵隻是著涼發熱,不至於會昏迷不醒如此之久。所以她遲遲不願醒來,恐怕是不想再麵對自己了。
之後,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給了禦醫,想著若是她去了,就讓所有人都為她陪葬好了,包括他自己。
但是現在,他隻覺得妺嫵是在氣他,氣消了,就會醒來。不然,為何她呼吸依然這般平穩?
辛翠聽到這話,哭得如同淚人:“娘娘,您就就醒來吧,彆嚇我們了好不好。”
顧煊昱聽著這哭聲心中突生煩躁,突然摔了一旁的碗,吼了一聲“滾!”。
為什麼要哭?他的女人還好著呢,不久前還曾對他巧笑言兮。
現在不過隻是在跟他賭氣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所有人被這突生的變故嚇住了,不知道督公大人又為何突然變得陰晴不定,於是都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辛翠緩緩合上了大殿的門,她看著那湛藍如洗的天空。突然想起五日前那場突如其來的驟雨。
不過隻是五日的時間,便早已天朗氣清。
就像這宮內無論發生了何等的大事,即便震驚朝野,也不過五日的時間,天翻地覆之後便也再次回歸平靜。
幾日前的早朝,元紹梁的身份被當著滿朝文武揭露。百官嘩然。最後因他殺了皇室血脈而被處決。
而先太後雖死卻也遺臭千古,從皇陵中將屍骨取出,鞭屍焚燒,再也不能享太後尊稱。
武安侯全族、先皇後、先太子都已平反,其家族中的旁支子弟也都能再次站在陽光下了。
所有人都以為先皇一脈徹底斷絕,可萬幸的是,先太子曾有一外室。
那外室並未上皇族譜,因此而幸免於難誕下一子。顧煊昱便以匡扶皇室血脈之名,將其扶上帝位。
如今皇帝年幼,尊其為義父。朝野上下,九千歲同萬歲同尊。
至此,朝政便明正言順地徹底把持在顧煊昱手中。
看似一切問題都已解決,可唯獨卻是她們家最無辜的娘娘,此刻卻躺著,長眠不醒。
辛翠透過那陽光照的有些透明的窗紗,看到屋內二人一躺一臥,衣袖交纏。她心中極度的難過,卻也不知這一切究竟該怨何人。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反而顯得幾分冷寂淒清。
顧煊昱反複地用手指描摹那雋永的容顏。
他以為自己不會因一女子而傷心,可是他後知後覺地才知,自從見到她之時,他的心就是不再是自己的了。
他會因那女人的主動而欣喜萬分,又會因她的拒絕而憤怒。
原來,他竟也會如少年郎一般,因美人的幾句話而失去理智大鬨一場。
可終還是傷了她。
顧煊昱呆呆地坐在殿內,想到自己上一次這樣傷心,還是多年前弟弟傷重不治的時候。
當年他們二人天各一方。顧煊昱因為跟骨奇好,被收為天門老人的親傳弟子,十年閉關修習武藝。而宣逸在幾年之後則著手計劃查明真相。
宣逸犧牲了自己,忍辱負重入宮做太後身邊的班子。可等他收到宣逸的線報趕去援助時,卻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他那時的悲慟中夾雜著更多的則是痛惜和仇恨。但如今,同樣悲痛欲絕,可卻是內疚與後悔居多。
他痛恨自己為何不信她,為何要對她如此的殘忍。也後悔自己的自傲,為何沒有早日表明心意。還一再地威脅她壓迫她,逼迫她不許逃離自己。
他拿起袖間匕首,毫不猶豫地割破自己的手臂,頓時手臂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