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允之所以覺得他便宜大哥格外翠嫩,是因為滿朝皆知,大皇子穆玨素來以勤儉樸素為諸皇子表率,從不追求華服與名貴的珍寶器具,平日所穿衣裳都是最素淡最低調的顏色。可今日,他大哥竟然穿了件用極名貴的輕容紗製成的翠綠紗袍。
穆玨乍然看到車中的穆允,麵上笑意亦一下子僵住,尤其在看到少年身上那件明顯做工與用料都更為精美華貴的金絲緋袍時——那是隻有儲君才有資格穿的朝服。
“大哥看到孤,好像很不高興啊。”
少年抬起眼皮,涼涼的,皮笑肉不笑的道。
太子為何會與衛昭共乘一車?衛昭……怎會同意?穆玨壓下心底翻出的驚駭,迅速恢複從容之色,低下頭,恭施一禮:“臣豈敢。臣見過太子殿下。起先不知殿下也在馬車裡,是臣失禮了。”
他位居諸皇子之首,是被昌平帝特赦的可以在太子麵前不必行大禮的,此刻卻一口一個臣,姿態要多謙卑有多謙卑。任何一個有心人看了,都會替光風霽月品行端正的大皇子感到憤懣和不公,並譴責一番那個前朝太子是如何如何的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雖然早見慣了便宜大哥這副惺惺作態的白蓮花模樣,穆允心裡還是忍不住的泛起一陣厭惡,冷冷一挑嘴角,道:“大哥不必多禮。若教旁人看了,還當孤以幼欺長呢。”
哼,某人想裝白蓮花,他偏要給他拆台。
然而事實證明,他便宜大哥的白蓮道行要比他想象還要深厚。
“殿下真是說笑。”皇長子先是驚訝,繼而愈發謙卑的道:“殿下是君,臣是臣,臣在君麵前,豈能有一絲不敬。臣隻是遵守祖宗家法而已,斷不敢冒犯殿下。”
“哦。”
太子殿下手撕白蓮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如今是私下裡,大哥何必時時把什麼祖宗家法掛在嘴邊,若真按照祖宗家法,臣見到君,是不是還得行跪拜之禮?”
穆玨溫潤從容的麵色果然再次一僵。
“所以,咱們既然做不到完全遵循祖宗家法,就彆老提了,這對祖宗也有點大不敬吧。”
扳回一局的太子殿下心情格外舒爽。
穆玨勉強維持笑意:“是
……臣,謹記殿下教誨。”
說完之後,他又轉臉朝衛昭見禮,俊秀的麵上泛起絲紅暈,神色有些赧然的道:“雨潤見過衛侯,方才在殿下麵前失言,讓衛侯見笑了。
”
衛昭點頭回禮,隻道無妨。
馬車裡空間雖大,但榻卻隻有一張,坐兩個人剛剛好,坐三個人就顯得有些擠了。出於禮節,衛昭欲把榻讓出來給這位大皇子,自己坐到下首席上去,兩個聲音卻同時道:“不可!”
一個是謙虛的大皇子本人。
另一個則是……
衛昭挑眉,望向一邊又不老實的小崽子。
“咳。”
見兩道目光齊刷刷投了過來,太子殿下十分淡定的清了清嗓子,道:“這臥榻靠窗,孤的大哥體弱,是吹不得風的,還是坐在下麵席上更為妥當。孤說的對嗎,大哥?”
穆玨藏在袖裡的手暗暗捏緊,強笑道:“殿下所言極是。”
長案與席都擺在側邊,是衛昭用來處理軍務的地方,筆墨紙硯等物一應俱全。穆玨自在長案後翩然落座,抬眼看到衛昭手中所持書卷,突然眼睛一亮,笑問:“衛侯看的可是前朝棲霞客所著的蜀中遊記?”
衛昭點頭:“大皇子也對這書感興趣?”
“嗯。”穆玨似有些不好意思,道:“說來不怕衛侯笑話,雨潤因身體緣故,長這麼大,從未看過除西南府與帝京城以外的風光,心中委實向往棲霞大夫筆下所描繪的那些秀麗山水與人文景觀。”
“棲霞大夫所著遊記,文字鮮活有趣,尤其是對各地曆史掌故的記載,比許多地方誌都詳實清晰,雨潤也甚是喜愛。可惜後來從西南府北上時,不慎丟失了整冊,待侯爺看完,可否將此書借給雨潤一閱?”
表麵上在看書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的太子殿下在聽到便宜大哥和衛昭討論書時就已經很不爽了,一聽這話,立刻就炸毛了。
“不行!”
“這書孤已經借了!”
“大哥想看,為何不到翰林院找去,翰林院可收藏著很多這種前朝本子。”
“大哥一向寬厚大度,總不至於連本書也和孤搶吧。”
衛昭眼角抽了抽。
雖然某隻小崽子戲有點過多了,可這本書是他的母親衛夫人生前愛看
的,上麵還有很多衛夫人親手做的筆記,衛昭的確是不願借給任何人的,便也樂得順勢下坡,歉意笑道:“大皇子若急看,不如臣派個人去翰林院取趟?”
“不、不必了。”
“如此小事,怎好麻煩侯爺。”
穆玨是打算作罷了,可已經被點炸的太子殿下又抑製不住的想找人不痛快了。
“大哥今日穿的衣服顏色好鮮豔啊。”
“大哥不是崇尚節儉,隻穿素色衣裳嗎,今日怎麼愛華服了?”
“這衣料用的是江南府上貢的輕容紗吧,聽說成紗率極低,要數百名女工同時勞作,一月才能織出寥寥幾匹,大哥可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