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的太子並非故意曠了早朝去泡溫泉,而是因為血熱症發作時,昌平帝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似的,狠狠疼了起來,立刻又變回了那個沒有原則的護短家長。
試想,哪個正常孩子生了病之後,不是變著法的到家長跟前撒嬌訴苦,好得到不一樣的照顧和關注,甚至還能趁機討要一些平時得不到的禮物。
以前在安順王府,他家老二可沒少乾過這種事。現在他做了皇帝,與兒子們間的交流雖然少了,可但凡是哪個兒子身體抱恙了,他都會第一時間賞賜補品或其他東西過去。
有哪個正常孩子會像他的太子一樣,在生病後誰也不通知,一聲不吭的跑到郊外泡溫泉去呢!溫泉再好,還能有太醫的醫術好?那個傻孩子,一定是聽說明秀山莊的溫泉有治病養生的功效,才巴巴的跑了過去。
他的太子,顯然是不信任他。
而作為家長,在聽說孩子曠朝去泡溫泉時,他第一反應不是查清事情原委,給這個孩子以充分的信賴,而是大發雷霆,教人拿著板子去揍他,又何其失敗。
本就陷入深深自責與內疚的昌平帝在聽說長寧王世子竟然膽大包天的闖進明秀山莊,要將他的太子抓進宗祠管教時,徹底怒了。
這一個兩個的,都當他這個皇帝是擺設麼!
天天的上躥下跳,意圖越過他這個家長去管教他的太子,是何居心!
連自己兒子都管不好,還有臉來替他管教孩子,多大的臉!
爹仗著輩分高倚老賣老也就罷了,那長寧王世子算哪根蔥,也敢欺負到他的太子頭上!
“去,把老長寧王請來,就說他管教不好兒子,朕不介意替他管。”
昌平帝坐在龍案後,臉色陰沉欲滴。
自從登基以來,昌平帝對老長寧王這個叔叔一直是客客氣氣,禮遇有加,雖有武帝遺詔的緣故在裡麵,但本質上來說,更多的是因為昌平帝是一個謙和仁慈、虛心納諫的好帝王。因而乍聽皇帝陛下以如此犀利的語氣給長寧王傳話,在旁邊伺候的內侍都暗暗吃驚了一下,方去傳令。
此刻,老長寧王穆紹城正領著一乾宗親在宗祠裡正襟危坐,等待兒子旗
開得勝,把小太子帶回來,甚至教人連刑凳和刑杖都擺好了。
然而從中午一直正襟危坐到下午,眼瞧著太陽都要掉到山那邊去了,兒子還是毫無音訊,穆紹城漸漸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莫非兒子沒乾過衛昭,還是教衛昭把人搶走了。
可是不對啊,他明明查探過,衛昭在早朝後就被兵部幾個官員纏著稟報軍務,並未立刻動身去明秀山莊,兒子帶的都是精兵乾將,快馬加鞭,不可能落在衛昭後頭。
當然也是到了後來,穆紹城才明白在衛昭和衛昭麾下精悍善戰的北疆騎兵麵前,他兒子的“精兵乾將”和“快馬加鞭”實在有些上不了台麵。
但此刻穆紹城並不知道這些,他隻有一個念頭,這一次,在他的運籌帷幄下,他的兒子絕不會輸,他的兒子此時沒能及時趕回來,一定是出了什麼他意想不到的狀況。
和任何一個對孩子盲目自信的老父親一樣,老來得子的老長寧王認為自己的兒子就是世上最優秀的那個。
就在這時,昌平帝的口諭到了。
穆紹城豁然從太師椅裡站了起來,扶著椅背的手青筋直爆,劇烈顫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其他宗親也都麵麵相覷,一臉茫然。在穆紹城在心裡鼓吹自己兒子的時候,他們也作了種種不同的猜測,但萬萬沒料到,竟是眼前這一種。
皇帝的這道口諭,可完全是一個君王對臣子的嚴厲語氣,絲毫沒有顧忌長寧王這個叔父的顏麵。今日早朝上,不是皇帝故意作出一副龍顏大怒的樣子,想借衛昭的手除掉小太子麼?嗬嗬,現在見陰謀被他們破壞,就反咬一口,假惺惺裝出一副仁慈叔父的樣子給誰看呢?
可惜道理都懂,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比油條都老都滑的宗親們是萬萬不敢宣之於口的。他們雖然年紀大,可好不容易熬到了新朝盛世,還沒享夠福呢。
他們都明白,現在最緊要的事,就是如何幫老哥哥長寧王把兒子撈出來。
老哥哥膝下一串女兒,快五十歲時才得了這麼一個帶把的,那是實打實的命根子,要真出點什麼意外,可真是要老哥哥的命了。
“老哥哥莫急,真郎出生那年,不是有道士替他批過命,說他在
二十一歲上有一小劫麼,興許這就是那一小劫呢。”
“沒錯沒錯。論輩分,真郎是皇帝表弟,皇帝向來愛惜名聲,豈會因為作戲就對自己的表弟動刀,依我看,他就是想給咱們宗親一個下馬威。”
由於長期處於敵強我弱,敵人數量強我千倍萬倍的慘烈處境,宗親們最擅長的就是團體作戰。無論上朝、下朝,還是參加宮宴,他們都會挨門挨戶的把所有成員接上,成群的行走,成群的站隊,成群的喝酒吃飯。
他們圍在一起時,就是一堵堅實厚重的牆,任何人都彆想推倒。若有誰試圖離間他們,想邀請他們當中某個或某幾個人單獨出行或吃飯,對不起,沒門兒。
這一次,宗親們依然選擇了他們最熟悉也唯一能夠的作戰方式。
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以老長寧王為首,後麵跟著浩浩蕩蕩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老哥哥老弟弟們,意氣風發的往宮門方向走了。有的老哥哥因為年紀大、睡得早,還是臨時被人從被窩裡撈出來的。
可以說,團體作戰的老總親們,在氣勢上還沒輸過誰。
可等跨進宮門,邁進承清殿,宗親們就震驚的發現,皇帝搞出的氣勢,竟然比他們還大。
在這個本該吃飯遛彎的時辰,皇帝竟喪心病狂的把朝中文武百官全部召集了過來。在人數更多的百官麵前,宗親們的氣勢一下子變得弱小而可憐。
“爹!”
一陣殺豬般的慘嚎響徹大殿,老長寧王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瑟瑟跪在大殿中央的穆真。
“我兒!”穆紹城踉蹌奔前幾步,心碎回應。
“爹!”
“我兒!”
“爹!”
“我兒!”
看著淚眼汪汪在殿中緊緊相擁的老長寧王父子,昌平帝彆提多堵心了。合著就你家兒子需要疼需要愛,彆人家孩子就不需要疼不需要愛了?
尤其在聽內侍說老狐狸連刑杖都擺了出來的時候,昌平帝簡直火冒三丈。他嬌貴的太子,他都舍不得打,某些人下起手來倒大方的很呐,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也是時候,讓某些人嘗嘗和他同樣的滋味了。
“這是殿前,還望皇叔注意一下儀態。”
昌平帝板著臉提醒。
命根子被人攥在手
裡,即使是個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穆紹城也必須得選擇屈服,於是順勢跪倒,準備賣慘:“陛下啊——”
他也瞧出來,皇帝是有意要拿他開刀了,要不換作平日,見他這個皇叔過來,皇帝早命人賜座奉茶,好體現自己的仁慈博愛了。
“好了,皇叔不必多言。”
昌平帝直接打斷穆紹城:“今日朕喚王叔過來,不是來聽王叔辯解的。事實確鑿,鐵證如山,王叔也不需要辯解。”
“今日,朕隻是來通知王叔一聲,朕對此事的處理結果。”
“來人,把東西呈上。”
內侍應命,很快跪呈了樣東西上來,白色帛麵,黑色龍紋,卷軸狀。
“這是……武帝遺詔?”
很快有臣子表示驚訝。
武帝遺詔不該在宗親們手裡麼?怎麼反而到了陛下手裡。
“沒錯。”
昌平帝沉著臉點頭,目光嚴厲的掃過穆紹城:“皇叔,朕若沒記錯,隻有宗親,才有資格保管或持有武帝遺詔吧?長寧王府世子年紀輕輕,還沒襲爵,並非宗親之列,為何也敢堂而皇之的拿著武帝遺詔行事?”
“真郎的能耐很大呐,不僅拿著武帝遺詔當令箭,還抓傷了太子。滿帝京城隻怕都找不到這麼大膽的世子。”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