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黑暗中,少年十指緊緊攥著膝上雪袍,急促喘氣,豆大的汗珠,不斷沿鬢角鼻尖滾落,一縷縷淌進領口裡。
倏地,少年瞳孔一縮,低頭朝左手背望去,那裡,青色蛇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左手臂上蔓延而去。
“嘿嘿,為了那一點可憐的尊嚴,殿下難道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可憐的小怪物麼。”
“隨著血線越來越長,蛇紋會像藤蔓一樣爬遍殿下的全身。到時,殿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了。”
“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這一生,殿下都注定要活在陰暗的角落裡,不見天光。”
陰惻惻的聲音像詛咒一樣縈繞在耳畔,少年再度往角落裡縮了縮,眼裡忽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怪物……
他是怪物……
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
便宜師父,會不會也覺得他是一個小怪物。他要怎麼辦,才能徹底剜掉這醜陋肮臟的印記。
剜掉它,剜掉它,隻要剜掉它,他們就不會知道你經曆過什麼,他們就不會知道你是一個怪物。
另一道狂熱而極具蠱惑力的聲音同時在腦中響起,將所有其他異類聲音都淹沒在漩渦深處。
少年仿佛終於在暗夜中窺見天光與希望,右手在櫃底胡亂摸索起來,頃刻指間一涼,倒真摸到一片碎瓷片。
瓷片斷口鋒利,手指輕輕一劃,便破皮流血。少年魔怔間,早不知疼痛,反而有種異樣的快感在四肢百骸間激蕩。
“知道朕為何為你取名宛夜麼?”
森冷的大殿,一身明黃的帝王負手立在幢幢燈影中,居高臨下的望著滿身傷痕、倒在血泊裡的小小少年,眼角眉梢儘是冷酷與厭惡。
“因為夜代表黑暗,肮臟,恥辱,齷齪,是藏汙納垢之所。所有見不得光的事與物,都是在夜裡發生,在夜裡滋長。”
“而你,正如夜一樣,肮臟,齷齪,是朕一生的恥辱。”
“你隻配待在最黑暗最醃瓚最暗無天日的地方,用你的血,用你的痛苦,用你的絕望,替你同樣肮臟齷齪的生父生母贖罪。”
“你該恨,不過不是恨朕,而是恨他們。是他們沒本事救你卻偏偏要生下你。當你痛不欲
生痛苦絕望的時候,你那生父卻妻妾成群,在和彆的孩子共敘天倫之樂,你那生母恐怕也早已飲下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去投胎做彆人的娘親了,他們早忘了你。傻孩子,朕知道,你也不願來到這世上的。可既然來了,你就要承擔起你應該承擔的罪孽和責任。”
終於,要解脫了呢。
少年輕輕一扯嘴角,握起碎瓷片,把最鋒利的尖端露在外麵,狠狠刺向左臂——
一隻手,閃電般自斜刺裡伸出,恰在那瓷片尖端距左臂還有半寸距離時,鐵鉗般鉗住了少年右腕。
少年赤紅著雙目,欲掙紮,待看清突然出現在逆光中的銀白身影,驀得怔住。
“師、師父?”
少年目露慌亂,下意識把左臂往背後藏去。
然而這短短一瞬,已足以令衛昭看清楚一切。衛昭壓下心底翻騰起的驚濤駭浪,收回視線,佯作不見,望著少年烏黑濛濛的雙眸,嘴角一彎,低沉而溫柔的道:“刺客已經被抓起來了,現在外麵很安全,臣帶殿下出去可好?”
少年垂眸,不敢看衛昭眼睛,沉默良久,啞聲道:“我、我可以自己走,我……”
餘下話在少年猝然睜大的雙眸和一聲短促的驚呼中戛然而止。少年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落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衛昭不由分說把人打橫抱起,低眉,沉沉打量著懷中這個對自己顯然不夠信任的小家夥,道:“都嚇成這般模樣,還逞什麼能?”
頓了頓,又認真盯著小家夥眼睛道:“以後在師父麵前,都不許逞能。”
少年眸光顫了顫,左手依舊藏在後麵,右手卻不自覺抓住了便宜師父衣角,聽了這話,眼睛倏地一紅,慢慢把腦袋埋進了便宜師父的胸前,肩頭一抽,又一抽。
衛昭清晰的感覺到有溫熱水澤浸濕了胸前衣袍,嘴角一勾,動作輕柔的將懷中小家夥重新放回了龍床上。
一沾枕,少年立刻扯起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全蒙了起來,在錦被下蜷成小小一團,身體一抽一抽的輕輕抖著,顯然還在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