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從神光中走出的神明，也像教會宣傳的那般，耀眼、燦爛、輝煌、不可直視。
後麵幾個形容詞，都是物理意義上的——
從光柱中走出的人形生物，背後像插了根管子一樣跟光柱相連，身上也像是被充能一樣，渾身上下充滿烈陽般耀眼的熾光。
這種熾光，讓正常人完全沒法用肉眼去看它。
就算隻是用眼角餘光一掃而過，眼前都會長時間留下七彩的眩光幻影。
因此，除了天使，無論是牧師還是聖騎士亦或者是祭品，所有人都下意識閉眼低頭。
而本該無知無覺的天使，也在某個意識的操控下統一垂下腦袋，以示對神明的恭敬。
這樣一來，除了唯一站著的“神明”，在場其他人紛紛俯首稱臣。
趁著這個機會，艾爾莎微微抬頭給萊斯特使了個眼色，後者猶豫一瞬，還是在她動作時，跟著行動！
兩人中的一人攻向發著光的“神明”，一人砍向神明背後的光柱。
當暗元素組成的黑色長劍斬斷“神光”的同時，黑暗鐮刀也砍中“神明”本身。
隨著一聲說不出來的悶響，一道衝擊波向四周擴散。
無形的偉力推平周圍建築，掀飛包括萊斯特在內所有人，唯有艾爾莎佇立不動——
鐮刀融進了發光人形的體內。
她不受控製地往前一傾，手指和光暈最外圍相觸。
然後，兩者就再無法分離——在接觸的瞬間，大量暗元素從艾爾莎指尖綻放，花一樣在發光人形上盛開。
黑暗開始吞噬光明。
但光明，也在影響黑暗。
【陛下！】
艾爾莎來不及回答萊斯特。
她在確定自己的攻擊擊中“神明”本體的瞬間，就被對方發現，隨後被拖入更深一層的夢境中。
視野突然暗了下去。
整個世界，漆黑一片。
所有的聲音都離她遠去。
她像漂浮在深海海底的人魚，又像浸泡在母親羊水中的胎兒，內心不可思議的安寧。
所有的記憶都被抹去，隻記得最後一幕裡，拉斐爾的靈魂確確實實地崩散了。
這隻是他臨死前的最後反撲。
所以，不要擔心，萊斯特。
等她想起自己，這一切就會徹底結束……
她想起來了。
天使是血族的死敵，但血族也是天使的克星。
光明和黑暗從來都是一樣。
她為什麼會想起這個？
她想起了什麼？
她睜開眼，聽到身邊有人在小聲地喊她“姐姐”：
“姐姐，待會兒，還是讓我先上去吧。”
她扭頭，借助房間裡的一絲黯淡的燭光，對上一雙幽紫色的瞳孔。
金發紫眸的小男孩正眼也不眨地盯著她，抓住她的胳膊，滿臉哀求：“姐姐，讓我在你之前吧，好不好？如果你先的話，我一定會害怕！”
她下意識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小男孩毛茸茸的腦袋。
“好吧。”她聽見自己這麼歎息著回答，“拉斐爾，你不要怕。你會是第一個祭品。”
祭品？
為什麼是祭品？
哦。
她想起來了。
她跟她的弟弟因為家族血緣的關係，被選中成為這次維拉節獻給血族君主的祭品。
祭品有兩個。
血族君主要享用，肯定要分先後順序。
她弟弟是個膽小鬼，如果看見她死在他之前，一定會害怕得要命，所以乞求她這個姐姐，讓他先去。
其實，無論誰先誰後，她們最後都得死。
被吸乾全身血液而死。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將目光放到弟弟的脖子上。
白嫩的皮膚下，是跳動的血管，血管裡是充滿生機的血液。
而且，她們是納金托什，是四代血族君主的最後兩名血緣上的後裔，所以他們的鮮血珍貴得可以成為貴族們獻給血族君主的禮品。
可是，還是有哪裡不對。
腦袋裡像是蒙了一層紗，有什麼東西在紗後呼之欲出，卻始終看不清晰。
不等她想辦法揭開那層“紗霧”。
“砰”地一聲，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一道披著長鬥篷的黑影旋風一樣刮進來，帶起的風吹滅房間裡的唯一一盞燭台。
“姐姐！”
在弟弟的尖叫聲裡，她被一隻冰冷的手掌從地麵上拽起，像一隻家畜一樣被捏著後頸拎出了房間。
又是一聲門響。
在閉合的房門縫中，她看見那個紫眼睛的拉斐爾撲過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淚水。
“砰！”
他的額頭肯定撞在門板上了。
她心道。
真是可惜。
明明自己已經答應了，可他的願望還是沒法實現——她還是要死在弟弟拉斐爾之前。
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快死了，還會死得非常慘，卻一點也不慌張——內心從剛才起，就一片安寧。反倒是那層未能散開的“迷霧”，讓她非常在意。
因為太在意自己忘了什麼，無論鬥篷人用什麼姿勢夾著她，她都不發一言。
鬥篷人又換了一個姿勢，順便用怪異的眼神瞅了她一眼，暗紅色的眼睛在走廊的光照下閃閃發光，好像在詫異她怎麼不哭也不叫。
她跟鬥篷人對視一眼，同時看見了對方蒼白如紙的膚色和俊美妖異的臉龐。
血族。
這個名詞跳進她的腦海，讓她感到一種異樣的熟悉。
腦中思緒的迷霧好像淡了一點。
也對。
第四代血族君主是她的先祖，她會對血族感到熟悉也很正常。
要不是家族敗落，她本來也能成為高等血族，甚至是貴族。
思考中，她被鬥篷血族拎到一個房間。
然後鬥篷血族就離開了，她則被一群女仆圍上，從頭到腳清洗了一遍，最後被她們換上一套精美貼身的禮服。
她知道，這不是讓她死前最後享受一把，而是對即將吸她血的血族君王的敬重。
而在一陣漫長的梳洗打扮以後，先前那個鬥篷血族再次出現。
這次他沒有再用手拎她，而是一揚下巴，示意她自己跟上。
【話說，沒人覺得這段CG靜止的時間有點長嗎？】
在她邁開步伐時，一段話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讓她步伐不由一頓。
緊接著，更多的話出現了。
【好想康康女王她們在搞什麼啊！】
【這到底是在過CG，還是直接服務器崩了？】
【不是吧不是吧？這應該是這次主線任務最後一環了，在這兒崩？怕不是要全服回檔哦！】
越來越多的話出現了。
而前方的鬥篷血族已經回過頭，衝她露出他的尖牙，不滿催促：“你在乾什麼？快跟上！”
迷霧散去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多東西逐漸暴露出輪廓、形狀、細節……
【禿落夫斯基】：這蛋也忒硬了吧！轟都轟不碎！
【保加利亞】：你家的蛋有山這麼大？
【血腥瑪麗】：其實我還有點好奇，這蛋裡最後能孵出什麼
【禿落夫斯基】：哇！那小女王她們該不會就是在商量怎麼孵蛋吧？！
你才孵蛋！你全家都孵蛋！！！
艾爾莎氣不打一出來，卻在這一瞬間，想起了一切。
就像是突然從海底回到海麵，一直蒙住腦袋的那層紗終於被揭開！
她才不是什麼納金托什，更沒有一個叫拉斐爾的弟弟！
她是艾爾莎·梵卓！
她是來殺死拉斐爾·納金托什的！
眼前的一切如幻影般搖晃起來，但等得不耐煩伸手攻擊她的血族卻是真的……不對，不是血族！是天使！
一柄雙手鐮刀出現在艾爾莎掌心。
她乾脆利落地一刀斬斷這名天使的身體。
“失敗了嗎？”尼古拉斯的聲音打著顫在她身後響起。
艾爾莎長吐一口氣，眨眨眼，適應突然從昏暗處變回明亮的光線：“沒有，這隻是神明隕落前的臨死反撲。”
她之前的攻擊絕對擊中了拉斐爾的靈魂！
不然他不可能趁機反過來抓住她，將她拖入更深層的夢境。
好險。
要不是玩家，她可能就要真的跟著那名血族見到阿德萊德了。
然後，她會死於阿德萊德的吸血——艾爾莎相信，等到那時，她的靈魂也就真的死去了。
還好。
她有玩家……
艾爾莎抬起眼，朝前方望去。
幾百米外，一直屹立如山的蛋殼形結界出現裂縫。
金色光線從裂縫中溢出，山巒般的巨大結界開始崩解。
圍在周圍的玩家發出歡呼，不等結界徹底崩塌就一個個撲過去開始攻擊——他們似乎把這當成了這場戰爭裡攫取貢獻值的最後時機。
艾爾莎甚至聽到有個光頭用超大的聲音對他身邊的同伴說：“我說的沒錯吧！這蛋果然孵出來了！”
艾爾莎：“……”算了，看在他們剛才幫了她一把的份上，這次就不扣他的聲望值了。
【陛下！】心靈鏈接那端再次響起熟悉的聲音，【您沒事吧？】
他果然也從夢中脫身了。
艾爾莎鬆了口氣：【沒事。我們的計劃c成功了。拉斐爾的靈魂已經被我們殺死了。】
【那就好。】
停頓幾秒，萊斯特向她彙報：【被我派去照顧芬恩的玩家彙報，芬恩蘇醒了。】
儘管知道他看不見，艾爾莎還是下意識頷首：【這樣一來，就能徹底確定，拉斐爾的死亡。】
【……陛下之前是故意的吧。】
【什麼？】
讓艾爾莎感到遺憾的是，萊斯特並未被她的裝傻充愣蒙混過去。
他提起之前的作戰計劃：【當時動手之前，陛下是故意讓我去砍斷那道鏈接太陽和拉斐爾的神光，您親自攻擊拉斐爾。您早就知道，直接攻擊拉斐爾會有很大風險。】
【不是早就知道，隻是合理推測。如果我是拉斐爾，不會不藏一手，就像他最後汲取所有光元素，試圖化身神明一樣。】艾爾莎解釋完，停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你既然猜到了，不還是聽從了我的命令嗎？】
【……因為，您是我的陛下。我相信您。】
艾爾莎忍不住翹起嘴角。
為了遮掩這一點，她刻意將注意力重新落回到眼前。
前方幾百米外，蛋形結界已徹底崩塌，其中的金光也開始消散，一隻巨大的、已經死去的異獸躺在地上，在一眾玩家的攻擊下一動不動。
異獸高約百米，渾身覆蓋著雪白的羽毛，身上長有十二對肉翅，還有上百根形狀扭曲的觸手，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的人形。唯有半垂的眼皮下，露出紫色的、空洞的、像是紫寶石珠一樣的眼球，眼球深處的金環已經消失了。
艾爾莎長舒一口氣，回頭迎上精靈女王仍不敢相信的眼神：“光元素消散了嗎？”
“……是的。”精靈女王驚疑不定地點頭，再次確認，“它真的死了嗎？我們贏了？這場戰爭結束了？”
艾爾莎衝著精靈女王，還有亞力西斯、尼古拉斯……等人的視線，微微一笑，緩而鄭重地點頭：“沒錯。一切都結束了。”
活了八百多年，試圖成神的拉斐爾·納金托什最終還是死了。
但這場遊戲還未結束，要複興血族，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順著周圍人悚然的目光，艾爾莎看到掏出小刀試圖從白色異獸身上割下點什麼素材的玩家。
這讓她終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而後，周圍那些驚悚的視線全都轉到了她身上。
艾爾莎不得不側臉捂嘴，一邊忍笑，一邊發放最終任務獎勵
——【係統通知】：當前主線任務·異化大主教已完成。所有參與者將獲得六族聲望+10、貢獻值3000點、絕版成就稱號（金色傳說）黑暗鬥士
陡然爆發出的歡呼聲中，黑龍王亞曆西斯走到艾爾莎身邊。
剛才戰勝強敵的欣喜已從他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黑發黑眼的英俊男人眉頭緊鎖，告訴艾爾莎：“主世界的空間結界被打破了。”
“什麼？”艾爾莎收斂了笑，望過去。
亞曆西斯卻示意她看天上。
這時候，所有半位麵裡的人都看見了，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上一點墨綠像是滴進清水裡的墨汁在不斷擴散變大。
“那是什麼？”
艾爾莎表情嚴肅起來。
她從那抹不斷擴散的暗色中，感受到許多強大的、混亂的、扭曲的生命。
“你到了這個地步，應該能感覺到，我們世界之外還有其他世界。”亞曆西斯低聲道，“恐怕，那個人類瘋狂的舉動為我們的世界招來了意想不到的敵人。”
艾爾莎一頓，掃了眼四周仰著頭，專注盯著頭頂天空的玩家，反而放鬆下來：“看來，我們的六族同盟暫時還不能解散。”很好！又有新的主線任務可以發放了！或者說是新副本？
亞曆西斯未能察覺到艾爾莎心底的喜悅。
他隻是跟著她一起麵目沉重地點頭：“確實如此。戰爭，遠未結束。”
喧囂的《血之後裔》玩家論壇中，很多玩家都在頂著新得的金色傳說稱號截圖炫耀。
就在這時，官方管理員萊斯特發布了一條新帖引起諸多人等的注意。
同時，遊戲官方網站的主頁麵也換了一個全新的背景圖，正是占據了大半個天空的墨綠色雲層漩渦。
帖子和網頁頂端，一行相同的紅色粗體讓所有人再次激動起來——
“天空異象，異界來客，舊的風暴尚未平息，新的戰鬥已然來臨！全新機製深淵副本即將來臨，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