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他聲音毫無波動,但是末尾卻稍稍調高,威脅意味極重。楚錦瑤聽到這個混蛋鬼差點嚇死她,現在還這樣囂張,愈發生氣,快步走到床邊,撿起玉佩又狠狠摔到了床上:“你嚇人還有理了?”
楚錦瑤在村裡長大,家裡又不安生,所以楚錦瑤並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她這段時間在侯府裡委屈求全,一來是被侯府的繁華嚇住,皇帝見了天宮還要誠惶誠恐呢,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到了一個什麼都不認識、什麼都不知道的新環境,怎麼能活泛的起來?二來便是,楚錦瑤想和真正的親人好好相處。所以她無論見了誰,都是先露出三分笑意,請安問好之類的禮儀,她也都在努力學習、模仿。
雖然現在看來,她學的不太樂觀就是了。
現在遇到一個隨便捉弄人還特彆囂張的不明精怪,楚錦瑤攢了滿肚子的氣立刻爆發。然而她橫雖橫,但是腦子卻很精明,她用力地砸玉佩,但都是往床上摔。開玩笑,這是她從小帶到大的保命玉佩,若是磕著碰著了,她比誰都心疼。就算要教訓不明精怪,也不能摔壞了自己的東西呀!
玉佩裡的這個聲音顯然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這樣對待他。他被摔來摔去,沒有說話,等終於停下來後,他冷冷笑了一聲:“你是長興侯府家楚錦瑤吧,你且等著。”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楚錦瑤既驚又疑。楚錦瑤沒有等到對方回答,這時候,屋外已經傳來山茶的聲音:“姑娘,你怎麼了?”
楚錦瑤又是尖叫又是摔東西的,早驚動了外麵的人。
楚錦瑤沒有應聲,而是壓低了聲音,趴在床上威脅這個玉佩:“你老實交代,要不然我就將你交給外麵的人,到時候請和尚道士過來做法,你說不定就魂飛魄散了!”
玉佩裡的聲音輕又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那你試試啊。爺我長這麼大,就沒人敢威脅我。”
對方軟硬不吃,楚錦瑤還真沒辦法了,看這樣子,玉佩裡並不是什麼惡鬼,多半是什麼精怪。楚錦瑤在村裡的時候就聽人說過,玉有靈氣,好些仙人就是靠著玉中的天地精華而修煉升仙的,便是凡人佩戴著玉器,也能養人。楚錦瑤從小就覺得自己的玉不得了,帶著它,自己一年到頭連個小風寒都不會有,所以玉裡出現一個精怪,楚錦瑤雖然意外,但也覺得合情合理。
她的玉以前都是貼身帶著的,要不然早就被蘇盛順走了。等到了侯府,這裡講究多,衣服要裡裡外外穿好幾層,楚錦瑤不好再貼身安置,隻能學著其他人,在玉佩外麵罩一個絡子,掛在衣服最外麵。
其實楚錦瑤沒打算真的將玉佩交出去,她就是嚇唬嚇唬罷了。這可是她的玉,陪了她十三年,便是玉裡生精,楚錦瑤也覺得這是個向著她的好精。若是真宣揚開,玉裡的這個人隻要不說話,誰知道楚錦瑤說的是不是真的,說不定侯府裡的人還會懷疑楚錦瑤腦子壞了,白日發瘋。到時候趙氏就有明確的借口把楚錦瑤送走。楚錦瑤又不是傻,侯府本來就是她的家,憑什麼要她離開,讓給外人?所以楚錦瑤一定要留下來,還要活的很好。
眼看玉佩裡的精沒被嚇住,而山茶又在外麵喊了,楚錦瑤隻好抬高聲音說:“我沒事。你下去吧。”
見楚錦瑤堅持,山茶嘟囔了幾句,就這樣走了。楚錦瑤聽著山茶走遠了,她才又看向玉佩:“你為什麼在我的玉佩裡?你有名字嗎?”
秦沂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一個侯門小姐的隨身玉佩裡。他那天帶著人追擊那群韃靼蠻子,後來似乎受了些傷,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自己就在這裡了。
秦沂估摸著,自己多半都是宮裡那些道士說的靈魂出竅。他那日的傷不輕,許是因為傷了根基,這才神魂不屬。其實秦沂自己也有一枚和楚錦瑤很相似的玉佩,同為白玉墜血,質地一模一樣,隻不過他的玉佩還要更大些。秦沂這些年一直將玉佩貼身帶著,那日出去的急,竟然忘了,這才在重傷之後出現在楚錦瑤的玉佩上。這種玉佩應當有養魂之效,秦沂這樣待著舒服了很多,那年那個遊方道士誆騙母後高價買下玉佩,吹噓危急時刻能保命,秦沂本來嗤之以鼻,不過現在看來,竟然是真的。
他明顯感覺到,白玉中的紅絮每少一條,他的魂魄就恢複許多。
至於後一個問題,秦沂停頓了一會,說:“我叫齊澤。你喚我齊澤吧。”
“齊澤……”楚錦瑤念了念,讚道,“好名字。”
“對啊。”秦沂淡淡地接了一句。他們這輩行水,他出生後,由太傅擬名,欽天監鑒凶吉。太傅說,沂,乃大江浩澤也,當恩澤萬物,所以給他取字“以澤”。秦沂從自己的字中取了一個字,又加上了母親的姓,故而這確實是個好名字,太傅和內閣擬的。
楚錦瑤則一噎,她想和齊澤好好相處,這才開口誇讚他的名字,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可是,齊澤竟還真的應下了?
楚錦瑤覺得這個精一定剛剛成精,還不懂人間的人情世故,楚錦瑤想著,自己得多體諒他。於是楚錦瑤大度地沒和齊澤計較,而是問:“齊澤,你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玉佩裡的?”
秦沂破天荒地說不出話來。片刻後,秦沂含含糊糊地說:“就幾天前吧。”
“幾天前啊……”楚錦瑤有些尷尬,“那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其實,不止。
秦沂是被女子的哭聲吵醒的,他本來還想喝斥誰敢在他屋子裡哭,然而一抬手卻發現不對。度過了最初的驚訝和意外後,秦沂很快就冷靜下來,靜觀事態。後來,他知道麵前這個女子叫楚錦瑤,剛剛從外麵被找回來,方才哭,就是因為聽到了生母一些不太好的話。
秦沂覺得這個小姑娘挺可憐的,但是他依然沒打算插手。一個活人靈魂出竅,還待在一個侯門小姐的玉佩裡休養,秦沂也覺得這是天方夜譚,更何況秦沂不想讓楚家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這幾天,秦沂什麼話都沒說,隻是靜默無聲地待在楚錦瑤的玉佩裡,等傷好之後,再了無痕跡地離開。
楚錦瑤什麼都沒意識到,她毫無所覺地戴著玉佩出門、請安,晚上回來再抱著玉佩偷偷哭。秦沂有些尷尬,尷尬之餘,還有些心虛。
和一個女子這樣親密,同出同住同寢同臥,便是夫妻,也做不到吧。
秦沂本來都打算把這件事爛在肚裡了,可是今日楚錦瑤靠在床架上哭,還是無聲無息默默掉眼淚的那種哭,秦沂實在是受不住了,隻好乾巴巴安慰了一句:“你彆哭了。”
要知道,這在秦沂的人生裡,已經是他老人家難得的體貼善心了。
結果楚錦瑤沒被安慰到,反而嚇了個夠嗆,之後還敢對他不敬。秦沂覺得,看在她的玉佩多少算是救駕的份上,他先給她記著,暫不追究,若是之後再犯……嗬。
楚錦瑤可不知道這短短片刻的功夫,自己已經從錦衣衛特殊關照的名單上走了個來回。她還在介懷剛才的事情:“那我今日勾壞雲錦,你也看到了?”
“一匹雲錦罷了。”秦沂嗤之以鼻,皇室每年都要收到成山的雲錦,在皇宮裡,雲錦稀鬆平常,不過是一種做衣服的布料罷了。楚錦瑤因為一匹雲錦哭,秦沂實在無法理解。他心裡暗暗想著,若是楚錦瑤喜歡,等他傷好之後,讓人給她送一車好了,隻要她以後不要再哭。
楚錦瑤卻歎氣:“不是因為雲錦啊……”
她乾脆坐在腳踏上,將下巴撐在被褥裡,和一枚玉佩麵對麵地說起話來:“雲錦便是再難得,說到底不過一匹布,有固然好,沒有穿的差一點就好了,哪值得哭呢?我忍不住哭,隻是覺得無助罷了。我真的很努力在適應這裡的生活,可是我沒見過大戶人家,哪裡知道這些高門裡的講究呢?我就算拚了命學習,他們也該給我一個學習的時間吧?可是他們沒有。她們都在偷偷笑我,而我的母親,明明知道我剛來,什麼都不懂,她卻連個教規矩的人都不給我安排。”
聽到楚錦瑤前麵的話,秦沂非常讚同,沒錯,再貴重也不過死物罷了,哪裡值得活人為之難受自己?等聽到後麵,便是不講道理如秦沂,也覺得心疼。
女兒剛剛找回來,尋常人家裡,都是做母親的噓寒問暖,親自教導,恨不得把缺失的母愛全部補回去。可是在楚錦瑤這裡,趙氏連個得力的嬤嬤也不肯派。秦沂覺得未必是不肯,堂堂侯夫人不至於這樣小氣,多半是趙氏忘了,她壓根就不上心。
楚錦瑤才十三歲,突然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心裡該有多麼惶然無助,可是趙氏這個做母親的不上心,楚老夫人高高在上看不到人間疾苦,長興侯很少回內宅,早就忘了這個剛找回來的女兒。到最後,還是秦沂這個全然的外人看不過去了,說:“內家規矩我懂。我教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
秦沂【yi】,二聲,或許這樣寫大家就認識它了:臨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