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半支起身, 用手撐著頭, 皺眉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頭昏。等眩暈終於過去後,他看著自己溫熱的,能觸摸到實物的手, 一時間竟然有些適應不來。
他這就,回來了?
秦沂短暫地愣怔了一會,很快就恢複成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太子爺模樣。秦沂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坐起來, 小太監見了,忙不迭跑過來扶著。
“爺, 您感覺怎麼樣?”
秦沂覺得身體非常虛弱。他離體太久了, 雖然他自己感覺不到什麼,但是身體卻昏迷了快兩個月, 即使底下人精心照料著, 他的身體也不可避免地消瘦、虛弱下去。
秦沂好容易坐好了,他定了定神, 開口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這一開口,才覺得聲音嘶啞的厲害。行宮裡越來越多的奴才被驚動, 現在都垂著手站在隔間外, 聽到太子說話, 立刻有一行宮女魚貫而入, 給秦沂換了熱茶。
秦沂以茶潤嗓子, 終於覺得好受了一些。小林子殷勤地將一個引枕墊在秦沂身後, 又接過了茶, 遞給身後的宮女,這才妥妥貼貼地回話:“回殿下,現在是三月十九,已經戌時了。”
“三月十九……”秦沂喃喃,“竟然已經一天一夜了。”
這話小林子沒聽懂,他小心地問:“爺,什麼一天一夜?”
秦沂說的,是他從楚錦瑤身邊失去意識,到現在醒來,已經一天一夜了。
他明明記得三月十八,長興侯府的女眷要一同出去買新首飾,他陪著楚錦瑤一起出門。街上有一夥人縱馬,楚錦瑤那個傻子撲了出去,還斜些被倒落的木架砸到。
仿佛上一瞬間,秦沂才看到手腕粗的木架散下來,徑直衝著楚錦瑤而來。當時可謂驚心動魄,他想立刻拉著楚錦瑤閃開,可是秦沂那一刻才發現,不知為什麼,他沒有辦法離開玉佩了。秦沂就那樣眼睜睜看著木頭倒到楚錦瑤身上,將她的手臂割開很大一條口子。
他最後看到的畫麵,就是血珠順著楚錦瑤纖細的手腕蜿蜒流淌,楚錦瑤連傷口都顧不得看,剛站穩就朝玉佩摸來,秦沂仿佛看到楚錦瑤的血滲入玉佩,化成一條一條的紅絮,緊接著他的魂魄前所未有地壯大起來。再然後,他就陷入黑暗,失去意識了。
秦沂伸手,從床頭的櫃中找東西。小林子看到,連忙彎腰說:“太子爺,您要找什麼?讓奴才來就好了,怎麼能讓您動手呢!”
然而秦沂絲毫沒有理會,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指尖稍稍用力,便將東西拽了出來。
入手是一塊圓潤剔透的玉佩,玉中漂浮著一絲絲紅色絮狀物,宛如血滴入水的那一瞬間被定格。玉佩下麵還綴著明黃色的流蘇,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小林子看到秦沂突然找出元後娘娘給殿下打的玉佩,他垂眸看著,卻不知在想什麼。小林子不敢打斷,安靜地恭立一邊,等秦沂發話。
秦沂終於打量夠了,語氣似嘲非嘲,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竟然是這樣。早知如此,何必大費周章。”
小林子終於確定,自從太子爺醒來,爺說的話,他就一句都聽不懂了。小林子不敢不搭話,但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就隻能打哈哈說:“太子爺記性真好,太子爺英明。”
秦沂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閉嘴。”
“哦。”小林子抄手,立刻低頭。
秦沂終於如願醒來,可是他卻莫名地不高興。楚錦瑤最後到底怎麼樣了呢?他都沒來得及看傷口就昏迷過去了,不知道她傷的重不重。說來也可笑,他早就想著離開,而等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卻打了個他一個措手不及。秦沂想,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和楚錦瑤道一句珍重,直到臨走前,他都在和她說:“你要去哪兒?”
他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抬手,往後退。”
秦沂暗暗道,太倉促了。即便要離開,也不該是這種狀況。
秦沂翻來覆去地看著玉佩,不知不覺就陷入沉思中。等他意識到時,就看到小林子立在床前,欲言又止,其他宮人也滿滿當當站了一地。
小林子見太子終於回過神來,趕緊問:“太子爺,太醫已經在外麵候著,您看,要不要宣他進來?”
“太醫?”秦沂聲音還有些啞,但語氣中的機警卻與往常絲毫無異,“是誰的人?”
“大同總兵找來的,是醫家子弟出身,建興十年去京城試禮部高等,沒中,便回家鄉給人看病了。他已經在這裡走動許多年,時常給邊關的將領看傷,和周圍的軍戶也都認識。”小林子頓了頓,又道,“這個太醫和宮裡素無來往。奴才暗暗打聽過,他對宮裡的近況毫不知情。”
不知道近況,至少說明和宮裡人往來不多,不像是皇後的人。秦沂也微微放了心,道:“傳吧。”
等太醫好生給秦沂診了脈,又留下一帖藥後,太醫站起身,對秦沂躬身說:“殿下久病,身體還有些虛弱。但總的沒什麼大礙,仔細調養幾天就好了。”
小林子聽了這話都有些不可置信,太子爺無緣無故昏迷了快兩個月,現在太醫居然說隻是身子虛,沒有大礙?太醫不知道秦沂昏迷,隻以為秦沂避人養傷,而小林子卻知道這其中的蹊蹺。小林子不大相信,很有心讓他好好看看,但是秦沂卻無甚所謂地點頭,讓太醫留下藥方出去了。
聽這個太醫說話,一看就不是宮中太醫院出身。宮裡的太醫給人瞧病,誰敢放話沒什麼大礙?便是有十分把握,也能給你說成五分。
這個人各方麵都對的上,秦沂故也不再在這個太醫身上費心思。小林子彎著腰把太醫送走,然後疾步匆匆趕回來。他剛進門,就看到秦沂站在地上,伸手翻看桌子上的邸報,後麵圍了許多宮女太監,都是想攔又不敢攔的樣子。
小林子小心地開口試探:“太子爺,您剛醒來,要不先傳膳?用膳隻後,也好喝藥。”
秦沂卻知道,他其實沒什麼問題。他上次重傷,不知為何靈魂出竅,現在魂魄上的傷養的足足的,而身上的傷也愈合得七七八八,等他再適應兩天,將久臥昏迷的身體調整好了,就可以照常出去巡兵了。
相比於自己的身體,他更關心自己昏迷的這兩個月,大同和東宮有沒有出什麼岔子。
秦沂揮手讓宮人自去擺飯,他隻留下小林子一人,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境況如何了?”
太子爺不在的這段時間?小林子暗忖,太子說話越來越奇怪了,太子爺明明是昏迷,為什麼要說他不在呢?但小林子嘀咕歸嘀咕,麵上卻恭敬地回道:“前一個月,奴才等人將您守的牢實,隻說您受傷需要靜養,概不見客。後來總兵一定要見您一麵,奴才攔不住了,就引著總兵大人進來了一趟。”
秦沂聽到這話,淡笑著點頭:“引大同總兵進來,還算機靈。”
小林子哈哈應是。太子剛受傷那會,他們幾人費儘心思,瞞了大概一個月。大同總兵漸漸生疑,他疑慮是不是這幾個太監搞鬼,故而堅持要親自見太子。等他總算親眼了,總兵心裡的陰雲卻越發重。
完了,太子在他的地界上,帶兵出擊韃靼,還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這怎麼看都是要抄家殺頭的罪啊!不說皇帝如何盛怒,恐怕內閣幾個大人們,就第一個繞不過他這個大同總兵!
今上糊塗荒誕,寵幸小齊後,將前朝後宮都搞得一團糟。滿朝文武看得分明,對皇上沒有帝王體統很是憂心,內閣勸也勸了,諫官死諫的打也挨了,但是皇上就喜歡這樣,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能有什麼辦法?到後來,內閣首輔都死心了,今上糊塗便糊塗吧,好在他們還有太子,太子聰穎好學,這才是全天下的希望啊!
所以幾位閣老跟看命根子一眼看著太子,恐怕連自家的孫子也比不過。都說太子是一國根本,放在他們這一朝,這是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整個國的指望,都放在太子身上。滿朝官員心照不宣,等皇上駕崩了,太子登基,現在的這些烏煙瘴氣就有解決之機了。
然後,太子在大同總兵的看護下受傷昏迷了,這件事若是傳出去,總兵能保住命才有鬼了。
總兵愁眉苦臉地出去,之後更是配合東宮的人,封鎖消息,暗自尋醫問藥。他們就這樣又糊弄了一個月,眼看起疑的人越來越多,東宮的人很快就要頂不住了,正好太子醒來了。
小林子將這一段時間的事情挑要緊的,一五一十轉達給秦沂。秦沂看著滿桌湯菜沒有胃口,他一邊聽小林子稟報,一邊大致挑了幾筷子,等小林子說完,秦沂放下筷子,道:“總兵可來了?”
“總兵大人已經在外麵候著了。”
總兵算是半個知情人,他今日聽說東宮的奴才突然忙亂起來,後麵更是傳了飯菜,總兵猜到這其中的一個可能,驚喜地坐都坐不住。他立刻便換上朝服,馬不停蹄地跑到秦沂這裡候著。
秦沂點點頭,揮手示意宮人撤菜,然後站起來說:“傳他進來吧。”
“哎,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