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妙看了半響, 默默放下簾子。
她認出來了,被拉著脫身不得的女子她曾在郡王府見過, 那時楚錦瑤身邊的丫鬟說, 這是楚錦瑤曾經的養姐。
聽方才的對話,這個女子叫蘇慧。
既然如此,那剩下三個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那對中年夫婦的是蘇父、蘇母, 剩下那個, 許是蘇慧的弟弟。
楚錦妙明明記得蘇家人並不住在太原,他們這番不遠千裡進城,到底想做什麼?
楚錦妙想了一會,小聲吩咐自己的丫鬟:“你下車去跟著那夥人, 看看他們要去哪兒。”
丫鬟應了一聲,跳車下去了。
蘇慧實在沒想到, 蘇父蘇母竟然找到繡莊來了!她從前聽同鄉人說蘇父蘇母在打聽她的動向,蘇慧雖然厭煩,但是隻以為他們想要錢, 怎麼能想到蘇父蘇母做的這樣絕,竟然直接堵上門來。
蘇慧尷尬至極, 心裡還很是惱火,可是再如何這都是她的親娘老子,眾目睽睽之下, 她就算生氣又能怎麼辦?蘇慧隻得很愧疚地和魏小掌櫃告了假, 然後強行拉著這三個丟人現眼的東西回家。
楚錦妙的丫鬟一直躲在拐角瞅著, 等蘇家四口人出門後,她遠遠綴著,一直跟到蘇慧家門口才轉身。
丫鬟在楚錦妙耳邊,講方才的所見所聞都詳細地轉述給楚錦妙。楚錦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還是為了錢……既然這是蘇慧的親爹親娘,那豈不正是楚錦瑤的養父母?說起來,這對夫婦還對楚錦瑤有著十三年的養育之恩呢。”
楚錦妙想到這一點,心裡略有些不適。原來這兩人就是她的親生父母……楚錦妙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壓下去,她是長興侯府四姑娘,她是侯夫人趙氏的嫡出女兒,一群她壓根見都沒見過的鄉巴佬,和她有什麼關係?
楚錦妙吩咐車夫朝蘇慧的住所駛去,停在一條街外的地方。等蘇慧安頓好父母弟弟後,趕緊出門去繡坊上工。今天蘇父蘇母鬨事已經耽誤了雲織繡坊的生意,魏小掌櫃沒有降罪就已經是大幸了,蘇慧不敢耽擱,趕緊回去做工。
蘇慧出門後,蘇父蘇母看著蘇慧家裡的擺設,從眼裡流出嫉妒不平來。蘇慧不在家,她的丈夫也在外麵賣肉,家裡的東西豈不是任由蘇父蘇母折騰。蘇母站起來翻蘇慧的梳妝台,一邊翻一邊嘖嘖稱讚:“她哪來的錢,竟然買了這麼多盒子膏粉,哎呦,這簪子是真的嗎?”
蘇母說著就要把金簪往嘴裡咬,蘇父喝斥住她:“你管管你那手吧,要是惹惱了蘇慧,她回來又要大吵大鬨,到時候誰也得不了好。”
蘇母想起他們這次上來是和蘇慧要錢,確實不敢過於得罪了這個嗆辣子,還有蘇慧家裡那個,一身橫肉,也不是個好惹的。
蘇母戀戀不舍地放下金簪,打消了偷偷藏起來的念頭。她看到牆角放了一個木箱,她哎呦了一聲,想過去翻開看一看,她早就想知道蘇慧到底有多少家底了。可惜箱子上了鎖,蘇母久翻無果,訕訕地扔了東西,不過她雖然沒找到鑰匙,卻從櫃子旁邊翻出一副手抄和護額來。
“喲,這是誰的東西?這麼好的布料,最外麵的大衣裳都夠體麵了,竟然裁碎了,拿來縫手抄?”
蘇母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覺得眼紅。她將手伸到手抄裡,哎呦一聲叫道:“這裡麵的毛竟然這麼軟,這麼暖和,恐怕宮裡貴人用的也不過如此了吧!蘇慧她一個年輕人那用的著這麼貴重的東西,好東西就該孝敬長輩。”
蘇母自己跟自己嘀咕,有心想和蘇慧要了錢後,把這套東西當添頭一並要走。她正愛不釋手地翻看著手抄的針腳,突然聽到院門被拍響。
蘇母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的東西扔了。她趕緊去看蘇父,發現蘇父也是一副驚嚇的樣子。
“蘇慧剛剛出去,不會這麼快就回來。該不會,是她家裡那個煞星回來了吧?”
在屋裡橫行無忌的蘇家三口人立刻萎靡下來,最後,還是蘇母在蘇父的叫罵下,磨磨蹭蹭去開門。
蘇母小心地把大門拉開一條縫,發現外麵站著的不是滿臉橫肉的張屠戶,而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丫鬟看到蘇母一臉嫌棄,她強忍著不舒服對蘇母說:“你就是蘇家的老太太,蘇慧的母親?”
蘇母從沒見過這等體麵人,登時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她局促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訕訕道:“是我。這位娘子,您找何人?”
丫鬟皺眉,嫌棄道:“我們家姑娘說,她在對麵茶樓裡定了一個包廂,讓你們趕緊過去。”
蘇母驚訝地瞪大眼睛,神色遲疑:“你們家姑娘?我們今天剛剛進城,不認識什麼城裡的姑娘啊……”
丫鬟沒好氣地說:“你跟我來就好了,我還會騙你不成?”
蘇母訕訕點頭,陪笑道:“姑娘稍等,我進去叫上我們家那口子,就來,就來!”
蘇母進屋後,和蘇父說了方才的事。蘇父奇道:“我們在城裡除了大丫頭,更無熟識的人,怎麼會有人請我們去茶樓?”
“管他呢,有人請我們去吃飯,你還不樂意了?”蘇母道,“反正我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還怕她圖我們什麼?”
“有道理。”蘇父點頭道,“那我們就出去吧,看看到底是什麼把戲。”
蘇母應下,她出門前看到被扔下的手抄和護額,心起貪婪,偷偷揣到自己懷裡。
他們三人跟著丫鬟出門,畏畏縮縮上了樓,走到指定的包廂門口,丫鬟沒好氣地朝裡“喏”了一聲,說道:“就是這裡了,你們進去吧。”
蘇父蘇母推開門,第一眼看到一個鮮亮的不得了的姑娘,渾身綾羅,滿頭珠翠,他們仿佛看到了畫中神女一般,眼前一紮,連忙低頭。反倒是蘇盛,眼珠子都瞪大了,不住朝楚錦妙瞄去。
楚錦妙看到蘇盛的樣子,愈發嫌棄,要不是有大事要辦,楚錦妙一刻都不想和這群鄉巴佬待在一處。她忍住不悅,說道:“我今日喚你們來,是憐你們孤苦,想告訴你們一些事情。”
蘇母聽了,驚詫地和蘇父對視一眼,忍不住問道:“這位姑娘,不是我們故意和您抬杠,我們連你是什麼人都還不知道呢。”
楚錦妙微微笑了笑:“我是長興侯府四姑娘。”
蘇父蘇母的表情一下子變了,他們雖然對這些豪門貴族一竅不通,但是有一家人家他們卻明白的很。長興侯府,他們做夢都不敢忘記的名字。
蘇父以為楚錦妙是侯府派來威脅他們的,蘇父的臉色大變,不自覺伸手,朝後護住蘇盛:“四姑娘,我們今日進城隻是為了找女兒女婿說話,並不敢找侯府大老爺的麻煩,我們要了錢就走,絕不會動不該動的心思,更不會去找不該見的人。侯府各位貴人們放心,我們很快就走,絕對不敢招惹各位官老爺。”
楚錦妙聽到蘇父的話,心裡愈發不屑,隻敢在女兒女婿麵前耍威風,到了正經場合連個屁都不敢放,楚錦妙說:“你誤會了,我今天來,並不是代替侯府來傳話,我是來給你們指一條發財之路的。”
“發財?”蘇母將信將疑地看著楚錦妙,“若有發財的路子,你會舍得告訴我們?”
楚錦妙翻了個白眼,不屑地笑了一聲,蘇父連忙推搡了蘇母一把,嗬道:“住口,有沒有規矩,讓貴人先說完。”然後回過頭,訕笑著對楚錦妙說,“姑娘您繼續。”
楚錦妙懶得理會這群鄉巴佬,她冷不丁說道:“你們有個女兒,名喚蘇瑤吧?”
蘇母悚然一驚,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楚錦妙諷刺一笑,並沒有理會蘇母的話,而是繼續說:“哦,她現在不是你們的女兒了,人家攀上了金樹枝,已經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和你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蘇父和蘇母沉默,片刻後,蘇父說:“姑娘今日來,莫非就是來看我們笑話的不成?我們就是一戶平民,您和我們置氣做什麼?”
楚錦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或許是第一次直觀地看到蘇家的情況,看到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麼樣的德行,這才越發生氣吧。楚錦妙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然後對蘇父蘇母說:“你們真的甘心這樣嗎?你們還在過苦日子,而你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自己過得好了,卻不肯回頭拉你們一把。”
蘇父蘇母都不說話,楚錦妙繼續說:“你們知道她在侯府過著怎樣的生活嗎?簇新的布料堆了一箱接一箱,她每天換新衣服穿,就這樣她的衣裳還是穿不完,於是就將一整匹一整匹的全新布料賜給丫鬟們。你們看看,她自己過得這樣奢侈,卻不肯漏一點點給你們。這一年來,你們哪怕接到過一分錢的孝敬嗎?”
蘇父和蘇母都說不出話來,光聽楚錦妙的描述,那就已經是一個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如果真如楚錦妙所說,楚錦瑤自己享用不完的山珍海味,然而她寧願分給下人都不給她的養父養母,那也太沒良心了。
不甘心的念頭浮起了一瞬間,很快蘇父就想起長興侯接楚錦瑤離開時,是如何警告他們的。蘇父害怕了,囁囁地說:“她終究不是我們家的女兒,再說上次侯爺警告我們了,讓我們不許再來找蘇瑤……”
被父母護在身後的蘇盛撇了撇嘴說:“這有什麼好遮掩的,她就是個白眼狼,我們家養了她那麼久,結果她發達了,竟然回都不回來,完全當不認識我們。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她寧願給下人都不給我們,那她真是狼心狗肺,良心黑透了。”
聽到這番話,楚錦妙露出諷刺的笑意,蘇父有些尷尬,正打算說些什麼遮掩,突然蘇母尖叫著喊了出來:“你是不是,妙兒?”
楚錦妙的臉色頓時大變,蘇父被蘇母的話嚇了一跳,他本打算嗬斥,可是等他看到楚錦妙的變化,心裡也咯噔一聲。他趕緊仔細看楚錦妙的臉,果然,和蘇母、蘇慧頗為神似。
蘇母一看楚錦妙的表現,立刻知道自己猜對了,她哭嚎一聲,張開手就要往楚錦妙身上撲去。“妙兒!”
“你滾開!”楚錦妙為了說話方便,將所有的丫鬟都打發到外麵,所以蘇母猛地哭號,楚錦妙躲閃不及,竟然真的險些被抱住,可把楚錦妙給惡心壞了。
蘇母見楚錦妙這樣排斥,整個人都愣在原地,楚錦妙見了她這番表態,越發冷笑。
“你們最好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楚錦妙,長興侯府的四姑娘,我的母親是長興侯夫人。你們從小沒喂過我一口飯,現在還想和我套近乎?”
蘇母聽了這話,真是既心酸又愧疚,她不敢強逼楚錦妙,隻得忍著委屈,擦乾眼淚道:“好,我們不逼你,你不要生氣。”
楚錦妙想起蘇母叫她“妙兒”就覺得心裡犯惡心,她冰冷地瞪了麵前手足無措的蘇父蘇母一眼,喝道:“以後不許再叫我名字。對了,我的名字,你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