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聽到兵敗的消息時, 最初的震驚過後,立即就想到自己危險的處境。
暢和園本來就人少鬆散, 如果一旦人心崩潰, 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她不由將手放到小腹上, 這裡是她的軟肋, 但同樣也是她的力量。都說了天塌了有高個子的人頂著,那麼現在,楚錦瑤就必須是那個頂住天的人。
宮人都嚇得六神無主, 幾個膽小的宮女已經捂住臉哭了出來,楚錦瑤用力地閉上眼, 再睜開時眼神鋒利, 一改從前的柔和明理:“哭什麼, 不過是前線戰敗, 皇上既未殯天,京城中亦有太子坐鎮, 你們現在哭, 是想咒皇上還是太子?”
宮人都被嚇住了, 她們從未見過太子妃這樣嚴厲的神色, 宮廷多年的教導現在又占了上風,他們趕緊都站起來,垂著手不敢再造次。
宮人們戰戰兢兢, 一瞬間仿佛又回到等級森嚴的宮廷, 不過這樣也好, 有等級就意味著有秩序, 宮人們好似在一片茫然中突然踩到了實地,心裡也不至於像剛才那樣失魂落魄,六神無主。
楚錦瑤見這些人被鎮住了,立刻吩咐他們做事,關閉園門,檢查門窗,注意防火,該做的事情太多了。這種時刻被命令反倒讓人覺得踏實,宮女太監們像一下子找到主心骨一般,各去忙各自的事情。玲瓏和楚錦嫻幾個人初聽到這個消息也覺得天崩地裂,但是看到楚錦瑤這樣鎮定自若,她們不由跟著楚錦瑤的步調走。等屋裡其他人都領命走後,玲瓏問:“太子妃,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楚錦瑤回過頭,看到跟自己多年的丫鬟眼巴巴地瞅著她,而楚錦嫻也抱著路哥兒,眼睛中全是期待和信任。
楚錦瑤感覺到難言的壓力。其實她也不知道,剛才吩咐下人檢查園子是主母的本能,但是之後該做什麼呢?秦沂肯定不會任由她和孩子待在危險的西郊,可是,懷孕的太子妃在暢和園祈福禮佛並不是秘密,楚錦瑤怎麼敢保證第一批到來的人是秦沂?
大軍在距離京城一百多裡的地方大敗,甚至連皇帝都被敵方活捉,這種事情,對一個國家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這幾乎就是史書上亡國的前兆。靖康之難發生時,皇室的女眷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楚錦瑤不敢賭,大亂後最容易出現野心家,如果真的有膽大的武將想搏一把,那楚錦瑤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靶子。
楚錦瑤咬了咬牙,說:“暢和園目標太大,我們不能留在這裡。我們暫且到外邊避一避,等朝廷派人來。”
楚錦瑤這時候想到能不能換上宮女衣服,或許能躲過一劫?但是她隨即想到自己的容貌,還是作罷。
太冒險了,一來換上宮女衣服也能被人認出來,二來,她不能被人堵死在一個地方,這樣就成了甕中捉鱉。
所以,還是要到外邊去。
楚錦嫻看了看懷中來之不易的兒子,沒猶豫多久,也決然道:“好,我陪你一起走。”
“不行。”楚錦瑤斷然拒絕,“你和路哥兒都經不得風,沒必要陪著我冒險。你帶著侍衛從另一個方向走,如果真有人來,他們多半會去追我,你安靜躲起來,應當能撐到京城來人。”
“這怎麼能行。”楚錦嫻搖頭,神色堅決,“你身邊本就沒多少護衛,再把人手分開容易顧首不顧尾,不如我們一起行動,人多好歹有個照應。”
楚錦瑤也想到人手不多,楚錦嫻自己出去可能會有危險,如果楚錦嫻和路哥兒出了什麼岔子,那就是她的罪過了。楚錦瑤猶豫了幾瞬,見楚錦嫻堅決,便也下定主意:“好,我們一起走。”
玲瓏幾人都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她快步走上前,說道:“太子妃,奴婢這就回去收拾行李。”
今日路哥兒莫名啼哭,所以楚錦瑤現在在楚錦嫻的院子裡。楚錦瑤攔住玲瓏,說:“行李不必收拾了,你們趕快去找幾套不起眼的衣服,最好是民間婦人的衣服,越快越好。”
玲瓏很快明白了,隻要太子妃人沒事,暢和園這些珍玩算什麼,行李根本沒必要收拾,趕緊將人藏出去才是最要緊的。如今留在屋裡的都是心腹,玲瓏帶著幾個人領命去了,剩下的丁香桔梗趕快服侍楚錦瑤卸釵環。楚錦瑤如今可以說是暴露在眾人眼下,如果被人認出太子妃的身份,那簡直不堪設想。
楚錦嫻和楚錦瑤很快收拾好了,這時候玲瓏也帶了兩套灰撲撲的衣服回來。楚錦瑤接過衣服,說:“我自己來換吧,你們也要喬裝一二,這樣一看就是宮廷裡出來的。”
幾個丫鬟顫抖著手卸下身上貴重的首飾,楚錦瑤一一指點她們哪裡有破綻,等自忖沒有明顯的破綻後,就讓人小心裹著路哥兒,悄悄往外走去。
秦沂留下來的侍衛早就在外麵整裝待發,侍衛長也認為這種時候敵暗我明,太子妃這個明靶子實在不適合留在原地,他原本還擔心要如何說動太子妃,說服這些貴族女眷吃苦,不如趁早拔刀做好決一死戰的準備。不過意外的是,還沒等侍衛長主動勸告,太子妃就派人來囑咐他在側門等著,侍衛長很是驚訝,等他在側門看到匆匆而來的太子妃一行人,心中的驚訝更甚。
太子妃竟然換了民間的衣服,不光是她,她周圍的幾個大宮女也喬裝過。畢竟若還穿著宮裡的衣服,那無異於秉燭夜遊,敲鑼而逃,反而更加危險。侍衛長心中的驚訝轉瞬即逝,他恭敬地低著頭,不直視太子妃和這些宮眷,警惕又儘責地讓她們上車。
馬車也是刻意改裝過的,外麵平平無奇,但是坐在裡麵卻舒適溫暖,但是再舒適也比不上原來,她們畢竟在逃難,一時間整個車廂內呼吸可聞,沒人說得出話來。
此刻天已經擦黑了,外麵呼呼的風聲吹過光禿的樹梢,發出嗚咽一樣的聲音。這種聲音和坐在溫暖的宮室裡聽到的完全不同,馬車裡即便是丫鬟也是侯門裡養尊處優的半小姐,連粗布都沒見過,哪裡見識過這種陣仗。玲瓏臉色蒼白,楚錦嫻也指節發青,緊緊抱在懷裡的路哥兒。楚錦瑤朝熟睡的路哥兒看了一眼,感歎到底是小孩子,即使是這種時候也能睡著。
人心惶惶,楚錦瑤總不能任由這種不安繼續下去,她壓低了聲音說:“姐姐,沒事的。我們現在正在往京城走,等到了京城附近,見著人煙,便不會有事了。”
往常從京城到暢和園騎馬不過是一個多時辰,坐馬車要慢一些,但也不過是半天。但這些趕路時間的前提都是太平盛世,如今皇帝被生俘,此乃國難亦是國辱,無異於當年的靖康之恥。天下嘩然,民心崩潰,不由便有人鋌而走險,另外盤算起主意來。
楚錦瑤突然聽到後麵有響聲,她將簾子掀開窄窄一條縫,看到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身後的暢和園燃起火光,看他們的方向,明顯不是來自京城。
馬車裡其他幾個人聽到聲音也慌了,她們不敢掀開簾子看,但是僅憑楚錦瑤的臉色便也能猜到,外麵絕對沒發生什麼好事。
玲瓏膽戰心驚地問:“太子妃,外麵怎麼了?”
“暢和園被人圍起來。”
僅是這一句話,就足以將幾個女流剩下的那一半魂魄也嚇飛。玲瓏捂住撲通撲通的心口,心有餘悸地說:“幸好太子妃機警,提前出來了,若不然……”玲瓏都不敢往下想,楚錦瑤還懷著東宮唯一的子嗣,這種時候一支不是朝廷的武裝力量圍住暢和園,意欲何為?是救駕還是要挾?
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