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建興七年,楚錦瑤和楚錦妙同在那場戰亂中出生,同為女孩子,甚至連出生日期也相差無幾,趙氏隨手一指就指住蘇家時,大概那一刻就已經注定,楚錦瑤和楚錦妙,必有今天這一劫。
就如被迫長在同一個地方的禾苗和莠草,養分隻有這麼多,所以良莠之中隻能一個能過得好。前半部分是楚錦妙搶了楚錦瑤的養分,錦衣玉食,萬千寵愛,後來楚錦瑤在命定玉佩的幫助下扭轉自己的人生,她一步步往上走,直到達到距離天下女子至尊之位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她日益強大,楚錦妙就隻能在貧困中掙紮著枯萎。現在,楚錦妙積蓄良久,在命運的偏持下給了楚錦瑤致命一擊。楚錦瑤如今可謂性命攸關,可是她看著人群對麵的那個女子,心緒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她們倆相互折磨這麼久,也終於到了徹底了斷的時候。
真假千金,真假人生,真假身份,既然隻有一個人是真的,那也隻有一個人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今日這一局注定你死我活,因為無論誰贏了,都不會放過對方。
“太子妃,請您到後方暫歇片刻,下官這就剿滅這些亂黨。”
“亂黨?”楚錦瑤不屑地笑了,“你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何必還給自己找這種虛偽的名頭。想造反就大大方方地說,我還能高看你一眼。像你這樣鬼鬼祟祟,欺軟怕硬,外敵在前不思抗敵,反而仗著武力殘害手無寸鐵的百姓,你的這些行徑,不過是個投機小人罷了。”
扈將軍沒想到一介女流竟然能說出這種鏗鏘尖銳的話,他以為這種貴族女眷不過是徒有其表的金絲雀,針尖大點的事情就能嚇暈過去,誰有權勢她們就跟誰。可是方才楚錦嫻假扮太子妃引開追兵的時候他吃了一驚,現在聽到楚錦瑤的話,扈將軍越發意外。
扈將軍心中的探究欲愈發濃烈,待他成就霸業,他有足夠的時間探究這些嬌滴滴的貴族女眷,不過現在,他卻不能浪費時間了。
“太子妃好口舌,可是你願意站在寒風裡拖延時間,本將軍卻沒這耐心。來人,去請太子妃過來。”
幾個士兵模樣的人剛往前走了兩步,方才還寂靜無聲的鄉道兩邊立刻跳出好幾個暗衛,像是殺人機器一樣收割人命。可是暗衛即便再訓練有素也敵不過對方人多,眼看他們且戰且退,楚錦瑤默默握緊了袖中冰涼的匕首。
楚錦瑤不由抬頭朝蒼穹望去,今日風大,萬裡無雲,滿天星鬥仿佛被寒風擦亮了一般,夜空黑的驚人,星辰也亮的驚人。楚錦瑤在心裡道了聲抱歉。秦沂,接下來的路,我大概沒法陪你走下去了。
願你早日君臨天下,重匡朝政,萬國來朝。
楚錦瑤被暗衛密不透風地護在中間,但保護圈卻在一點點縮小,楚錦瑤緩慢地堅定地抽出匕首,她眼神平靜,仿佛站在富麗堂皇的宮闕深處撥香,又仿佛在眾人簇擁中翻看一張仕女圖,平靜的一如往昔,幾乎讓人懷疑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太子妃(錦瑤)!”
人群中驚呼聲頓起,楚錦瑤沒有理會這些語氣各異的呼喊,已經將匕首橫在喉嚨前。她脖頸修長纖細,隻需輕輕一割,便能迅速地結束這條美麗的生命。
皇帝被俘,秦沂就是名正言順的下一任君王,這是天生就屬於他的榮耀。楚錦瑤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阻礙他,哪怕那個人是她自己。
太子妃帶著未出世的孩子自刎殉國,這個消息必會極大的刺激民心和軍心,秦沂重整軍隊,討伐亂黨,必然是民之所向。相反,如果有一個被扣押的太子妃,他束手束腳不說,民間也會對東宮多有攻訐,楚錦瑤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暗衛當然知道楚錦瑤要做什麼,但是無人阻攔,是他們不忠心嗎?顯然不是,他們在用命抵擋著前方的刀劍,拚著自己受傷也在保護楚錦瑤。
忠孝同為禮教中最崇高的美名,可是忠卻比孝複雜太多。楚錦瑤沒有時間再想忠孝這種人生難題,幾乎就在她狠下心動手的同一瞬間,突然有凜冽的風聲傳來,隨即,四周響起噗通噗通的倒地聲,隱約還有戰馬打響鼻的聲音。
扈將軍驚駭地回頭:“不可能,為什麼沒有馬蹄聲?”
其實扈將軍再想想就能明白,對於他這種在底層沉浮的武夫來說很難,但是對於不遠處那座經曆了許多次鮮血政變的古城來說,如何讓馬蹄在夜間不發出聲音,實在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最簡單的,用棉布包著就成。而扈將軍的人馬還在夜間點著火把,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前後夾擊,方才還嚴整的人群頓時大亂,被押過來做人質的小孩子受到驚嚇,哭聲頓起。楚錦嫻趁亂推開看押她的士兵,顧不得貴女的形象,趕緊往路邊跑去。扈將軍這種時候當然沒心情管那幾個官眷宮眷,他身邊連著飛過三隻冷箭,箭來勢又疾又利,帶起的箭風幾乎把人的皮膚刮疼。他隱約聽到對麵出來氣急敗壞的叫喊聲,下一刻,扈將軍終於看到了這幾箭的主人。
那一刻,扈將軍甚至還有心思想,聽說當今皇帝的那對姐妹花皇後便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照這樣看,傳聞應當不假。
可是沒等扈將軍想完這個冒犯又放肆的念頭,他的肩膀便傳來一陣劇痛。他忍著痛一聲不吭,大喊了一句“撤”,就率先朝黑暗中奔逃而去。
跟在秦沂身後、匆忙間湊起來的禁衛軍真是要瘋了,天子已經被活捉,如果太子再出什麼問題,那他們真的可以原地自儘,沒必要回去了。他們出京前就再三勸阻,讓太子不要離開京城,可是沒有任何用處,現在見著了亂臣賊子,太子竟然比其他人衝的還快,幾乎脫離保護圈,衝在了最前麵。
他們嚇都要嚇死了。
其實這個時候,秦沂也是一樣的心情。
他用箭逼退了扈將軍,一旦對方脫離危險區域後,秦沂立刻調轉馬頭,朝另一個方向飛馳而來。變故發生在一瞬間,楚錦瑤隻聽到對麵傳來慘叫,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便看到一個人衝破人群和暮靄,戰衣加身,快馬如飛,馬蹄幾乎踏碎了滿地月光。
楚錦瑤用力地眨了眨眼,她終於確定眼前看到的不是臨死前的幻象。她顧不得外麵危險,立刻撥開暗衛朝前跑去:“殿下!”
秦沂飛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接住了楚錦瑤,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將她抱進懷裡:“你做什麼傻事!”
楚錦瑤沒有聽懂這句話,她下意識地想回抱住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匕首。
秦沂已經反手奪過匕首,遠遠踢開,寒劍一樣的目光殺氣沉沉地掃過後麵的暗衛:“誰給她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