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太忠卻笑不出來,輕聲歎道:“大恩似大仇啊……倒也沒說錯。也罷,那就拿聚鳳島來抵吧。”
雖如此,老頭子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賈薔,如同盯一個人參果。
也難怪,這個年紀能想透這個道理的,說一句萬中無一也不為過。
賈薔嗬嗬一笑,拱了拱手道:“如此正好。”
又閒話一盞茶功夫後,賈薔告辭離去。
等齊筠送賈薔出了齊園大門,折返回草堂後,卻見齊太忠麵色罕見的凝重,他心中一驚,忙問道:“祖父,可是出了什麼事?”
齊太忠拄著黑木拐杖,緩緩站起身來,由齊筠攙扶著走到窗前,看著外麵不遠處的湖石溪流和樓台亭軒,歎息一聲道:“筠兒以為,賈薔為何與齊家劃清界限?”
今日齊家邀請賈薔前來,原是想進一步拉近關係。
齊太忠一輩子好交友,不吝金銀寶物。
隻要他看重的,錢財、美人、古董、宅第、園林……
隻要需要,他都舍得送,而且送的還雅致。
雅致到連太上皇當年南巡時,都欣然接受了他的饋贈。
這天下,並不是每個有錢人都有資格在太上皇麵前獻寶的。
卻不想……
這一次,卻看走了眼。
齊筠聞言,皺起眉頭來,緩緩道:“祖父,雖然孫兒也以為,良臣那番說辭並不儘全,但一時卻想不明白,他為何要與齊家保持距離。祖父都明言了,即便是納妾,也願意嫁一齊家女給他,嫁妝豐厚到這般,便是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連我都覺得有些過了,可是他居然婉拒了。可見,他確實不想與齊家走的太近。卻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
忽地,他麵色一變,沉聲道:“祖父,莫非林如海和韓半山仍未死心,還想動我齊家?”
齊太忠擺手道:“不會有此事,筠兒莫要自己嚇自己。齊家和白、沈、周、吳四家不同,且我們已經達成了協議,他們絕不會再妄動乾戈,否則,吃大虧的,一定是他們……唉!”
言至此,齊太忠長歎一聲,笑了笑道:“筠兒你心裡未必真不清楚,你爹和你二叔、三叔之間的事,連人家一個剛來揚州的外人都知道了,你會不知?你爹,誌大而才疏,看似儒雅大度,實則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你二叔和三叔呢,手段倒是都有,可一個江湖氣太重,以為養一群江湖遊俠,就能目空一切。另一個呢,又恰恰相反,養了那麼多名士才子,以為博得名聲,替齊家揚名就是好事。老夫一世英名,到頭來生了這麼三個東西。能為不大,內鬥的本事倒是不小。幸好啊,老夫有你這個孫子。”
這話,齊筠就不知該怎麼接了,點評他長輩的話自然沒他插口的份,隻能強笑了聲,道:“孫兒也不過稍微明白些道理,還都是老祖宗教的。齊家……齊家隻要有老祖宗在,就會萬無一失。所以祖父與其憂心,不如長命百歲,不,長命兩百歲!”
齊太忠雙手支於拐上,老眼明亮,微笑道:“是啊,原本老夫一直苦苦思慮齊家的出路,卻難尋生機。如今跳出樊籠裡,終於想出了條後路,那這盤棋局,也算是真正活了過來。你二叔不是喜歡草莽拚殺,以為武力能解決一切麼?那就派他出海,帶人去南洋諸國,為我齊家開辟一處新基業。你三叔喜歡交遊名士,喜歡士林清流,那就讓他去金陵,秦淮河上的名士,比瘦西湖更多。如此,都隨了他們的願!”
齊筠聞言,想了想,既然齊家未來要逐漸放開鹽務,的確沒必要死守揚州一府之地了,隻是……
“祖父大人,那我爹呢?”
齊太忠眼睛眯了眯,淡淡道:“縱然日後齊家主支遷往海外,可安徽祖地卻不能遺棄,那裡埋著齊家的列祖列宗,也是宗祠之地。你爹是大房長子,就由他回祖地老家,看守宗祠祖墳罷。”
齊筠聞言,整個人都凝滯了,心中一片冰涼,眼神駭然的看向齊太忠。
齊太忠卻笑著搖搖頭道:“原本,是想將家業交到他手上過渡一番,再交給你。留著你二叔三叔一起,一是為了幫助你爹,二也是為了牽製他,讓他不要為所欲為,三則讓他隻能將齊家交到你手裡。可如今形勢變了,齊家的死劫來的凶險去的也快,後路出來後,再按先前的法子辦,就不合適了。所以,你爹昨天就離開揚州回安徽祖宅去了,你二叔、三叔最多也是過了年就走。祖父在揚州再為你坐鎮五年,你在外麵,要儘快成熟成長,不要讓我堅持太久。”
齊筠聞言,從駭然驚悚到振奮驚喜,最後又變成驚詫,道:“祖父,我在外麵?我去哪裡……莫不是,讓我隨二叔出海?”
齊太忠卻搖頭,目光遠眺東向,嗬嗬笑道:“筠兒,你知道一個人如何才能儘快成長起來?”
齊筠搖頭道:“孫兒不知。祖父當年……”
齊太忠看著這個最讓他滿意的孫子,慈愛笑道:“沒錯,我當年是親身經曆了太多苦難,才早早支撐了起來。但是,如我這般的經曆,運氣占了一多半,沒什麼可學的,便是讓我從頭再來一回,我都沒有幾分把握,可以重新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不同,你又不是一無所有,隻能靠命去拚,你有足夠的底子,可以避開祖父當年的經曆。不過,若不多經曆些,又如何能真正成長起來明白事理?其實也容易,用心去目睹身邊人經曆的挫折磨難,用心去觀察,去體悟他的破局手段和他的心性變化,如此,既能快快的成長起來,你本身還不用受到多少摧殘苛虐。筠兒,你明白祖父的意思了麼?”
齊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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