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小雪。
距離新年隻有一天了,揚州府的天卻始終未見放晴,一連下了三天小雪,天氣陰涼。
這一日早晨辰時初,賈薔就來到忠林堂做功課,一篇數百字的時文,被林如海畫滿了叉叉,從第一個字起引經據典講了足足一個半時辰。
等出來時,已是巳時了。
這一通講解,雖講的賈薔麵色蒼白,但目光卻十分明亮。
可看得出,今日的講解,他又是受益匪淺,大開眼界。
讓他寫時文的思路,一下擴大的許多。
雖然眼下極想立刻回到小書房,再繼續鞏固一番,隻是外麵的事,終究不能再拖下去了。
連書卷也沒放下,賈薔出了忠林堂就前往了客院。
不過剛出忠林堂的門,還未走出十許步,就聽到後麵喊聲……
賈薔頓住腳,無奈回頭看去,他還未言,就聽來人已經笑道:“你跑甚麼?”
賈薔認輸道:“好姑姑,姑奶奶!饒了我吧,我前兒不該寫詩,我實話同你說,那詩不是我寫的,是我夢裡看到了才記下來的。”
打前夜被逼無奈,寫了那兩句“山阻石攔,大江畢竟東流去。雪壓霜欺,梅花依舊向陽開”後,連續數日,黛玉天天早上堵他,讓他再寫兩句。
賈薔寫個錘子啊,他倒是記得“人生若隻如初見”,可這是他能寫出來的麼?
可不管他百般推脫,黛玉哪裡肯信。
既然能寫出這樣的兩句詩來,就不可能沒有彆的。
黛玉妙目橫嗔,不肯放棄,道:“那你夢裡總不能就記著兩句殘句呀,必是還有的,你不肯告訴我!”
賈薔哭笑不得,這姑娘到底是有多愛詩啊,見她堅持不退,賈薔拱手道:“這會兒真記不得了,你讓我好好想想行不行?晚上,晚上必再想起兩句來。”
黛玉明眸覷之,將信將疑道:“果真?”
賈薔連連點頭,黛玉抿嘴一笑,道:“那好,晚上我再來尋你。若是不能給我,你再仔細著!”
賈薔鬆了口氣後,逃之夭夭。
見他背影狼狽,黛玉俏顏綻放。
……
前院,偏廳。
賈薔進來時,見趙博安和兩個年老掌櫃的站起來相迎,他一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然後問道:“方子試驗的如何了?”
趙博安素來沉悶寡言,唯獨在織染一道,從不吝言,道:“藍、大紅、黑、官綠、茶褐、鵝黃、天青,這幾種染料都已經配妥,達到了師父的標準。各種原料采買也進行半月了,揚州府有的就地采買,沒有的就去外省買,如今已經陸續運回揚州府了。”
說著,還從一旁桌幾上打開包袱,裡麵是疊放好的七摞各色布帛。
賈薔接過手後,仔細瞧了瞧,點頭道:“不錯,染出了七成準色。”
其他兩個老掌櫃的聞言麵麵相覷,倒是趙博安點頭道:“嗯,我就說還差些色準,水熱的火候還是掌握的不好,我會繼續加把勁。”
一老掌櫃的苦笑道:“天爺啊,這樣的布也隻是七成準色麼?那市麵上現在那些布,都成了抹布不成?”
賈薔未言,趙博安就搖頭道:“師父給出的方子,和市麵上那些布用染的方子完全是兩回事。最多,也隻有大紅的底子類似。尋常大紅,都是用紅花、米漿和青蒿做紅餅,再輔以烏梅煮染。師父的方子,是在此基礎上,又經過土堿、生石灰兩道工序處理。至於其他顏色,更是以大紅為中間色,加試其他顏色勾兌出來。外麵若是不知道方子,根本不可能染出這樣的布來。”
另一老掌櫃搖頭道:“便是知道方子也無用,沒有東家親自調試鍋爐,沒有小趙掌櫃掌控水溫火候,連染料都配不出來,織染更麻煩。想把染坊支起來,至少還要一個月。可惜了,沒能趁著過年把布染出來。”
賈薔笑了笑,道:“不當緊,如今方子既然都配出來了,接下來把夥計、把頭都教會,讓他們知道該乾什麼就好。”
趙博安點頭道:“崔掌櫃和董掌櫃都是老掌櫃了,手下各跟著一撥夥計、把頭,教練上一個月,足夠了。”
賈薔見他言之未儘,似仍有話說,便問道:“還有事?”
趙博安遲疑了下,聲音小了些,道:“師父,這樣珍貴的方子,你就都教給了我,趙家還開著東盛號……”
賈薔笑道:“不是說了,你幫我做五年的事麼?”
趙博安搖頭道:“這種方子,萬金不換,彆說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都值不了這個方子。”
賈薔嗬嗬一笑,拍了拍趙博安的肩膀,道:“博安,你還見過第二個如你這般癡迷織染行當的人麼?”
趙博安聞言抽了抽嘴角,搖了搖頭。
賈薔點點頭,笑道:“我也沒有,所以,你值這個價。博安你好好做事,不要被雜事乾擾,要不斷推演方子,以後織染行業裡,你一定能成大器。你喜愛織染,我也喜愛,且我從不吃獨食。咱們就算把整個揚州府都蓋成染坊,織染出的布夠天下人使麼?”
趙博安姑且接受了這個答案,他自然不知道,賈薔腦子裡還有多少方子。
另外,賈薔也不願告訴他,姑蘇趙氏,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東山,是鐵杆的景初舊臣。
趙東山的續弦正室,還是軍機處首席大臣荊朝雲的寡妹。
荊朝雲還有沒有三年時間不知道,全看太上皇還能苟幾年,甚至未必熬得過太上皇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