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賈薔,看了稍許,歎息一聲道:“我沒料到,你和賈家的關係,鬨的這個地步。”
賈薔搖頭道:“姑祖丈,還有林姑姑,都不必顧及我這邊。說一千道一萬,老太太對林姑姑的疼愛不是假的,對姑祖丈也是好的。我從來信奉,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所以姑祖丈和林姑姑該親近那邊,自然還是親近那邊。但有一言,我覺得還是要說。”
林如海微笑道:“你說就是。”
黛玉亦星眸明亮的看著賈薔。
賈薔麵色有些肅穆,道:“宮裡的事,我原不該妄自揣摩,隻是聽說宮闈中的凶險,不下朝堂。天子為何要給賈氏女加封,其中用意除了西府那些糊塗蟲不明白外,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宮中與外朝息息相關,倘若賈家果真有傑出人才,能承祖蔭逆勢而起,做出一番事業來,那宮中大姑姑或許還能長久些……
可賈家的情況,姑祖丈也見了,連中庸都算不上。等先榮國公的餘蔭耗儘,賈家勢敗之日,宮裡之人的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大廈將傾時,誰敢往裡進,誰就要跟著陪葬。
這些情況,本不必我來置喙,姑祖丈必是明白的。我隻是擔心,姑祖丈會念及先榮國之恩,被賈家拖入火坑。”
這番話,唬的梅姨娘和黛玉臉色都發白,儘管她們聽的糊裡糊塗,賈家怎麼就會到這個地步,但賈薔的說辭,實在駭人。
她們不明白,林如海卻明白。
他臉色凝重,眉頭緊皺,目光落在地麵的四方雕花磚上。
天子欲掌兵權久矣,隻是元平功臣勢力太大,太上皇還在,他不能,也不敢,親自對元平功臣下手。
唯有尋開國一脈功臣,借力打力,拿下一部分元平功臣,從而掌握部分兵權。
隻是開國一脈,四王八公,如今多已不成器,唯有榮國公府,上一輩出了個驚才絕豔的賈代善,能在元平功臣霸占的軍中開拓出一席之地。
賈代善舊部,至今仍有相當一部分占著軍中要職。
可惜賈代善死的太早,不然,隆安帝也不至於如此不安。
而正如賈薔所言,若榮府果真有得用之才,趁著天子扶持,效仿先榮國憑借一己之力,可與元平功臣並立。
那賈家反倒會越發富貴,元春在宮裡也會愈發穩當。
可惜,賈家成年男丁裡實無可造之才。
因此,隆安帝多半隻會借用賈家之勢,譬如王子騰之流,去火並掉一批元平功臣,空出位置來,由天子心腹去坐。
以賈家目前的情形,參與到這種事中,注定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然而對天子而言,賈家的死活無足輕重,也無關緊要。
為了皇權穩固,莫說一個妃子親族,便是後族,便是天子母族,該舍棄的一樣可以舍棄。
這是大勢,所以,隻要天子心意不變,賈家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這二年越紅火,將來倒得隻會越慘烈。
置身於這等大權更迭交替中,本就難得善終,更何況賈家目前實在後繼無人。
這些,林如海都看得明白。
可是,先榮國公賈代善曾對他有大恩,他初入仕那些年能順風順水沒被小人狙擊,皆因受賈代善在朝中庇佑之恩。
直到後來賈代善病逝後,他才有了嫡子落水夭折,發妻抑鬱而終的悲劇。
有這等淵源在,林如海又怎麼可能坐視賈家落入必死之境,而無動於衷呢?
“其實,也不是沒有一絲辦法,來挽救賈家。”
賈薔見林如海麵色凝重陰沉的厲害,輕聲說道。
林如海卻不大相信,天心如此,誰能改變?
賈薔卻輕聲道:“想挽救賈家,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提前剪除禍根!就算對手想要清算賈家,可隻要沒了……”
“薔兒住口!!”
林如海聞言,第一次對賈薔勃然大怒厲聲斥道。
賈薔的話,著實驚駭到了他。
禍根?
賈家誰是禍根?!
隻一深思,就讓林如海不寒而栗。
他萬萬沒想到,賈薔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計”來!
然而就在梅姨娘擔憂,黛玉亦是麵色蒼白用繡帕掩口猶豫是否相勸時,賈薔卻絲毫不退讓的直視著林如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姑祖丈,你比我更清楚,婦人之仁,要不得!與其一族死,何如該死之人去死?”
林如海沉聲道:“他們還甚麼都沒做!”
見林如海絕無讓步的意思,賈薔無奈點頭道:“姑祖丈說的對,那就,等他們做出些混帳事後再大義滅親……姑祖丈,非我懷禽獸之心,無情無義。若隻我個人而言,隨西府如何,我根本不願去理會。反正我與西府鬨到這個地步,有心人不會不知。隻要恪守本分,將來牽扯不到我身上。”
林如海生生氣笑道:“牽扯不到你身上?你也糊塗了?等你承了爵,你以為你就逃得了?要不要把你這禍根也提前剪除了?”
雖然聽不明白方才這爺倆打的什麼啞謎,可這一連串的問話卻讓黛玉和梅姨娘都笑出聲來。
賈薔搖頭笑道:“我和賈家其實並不一樣,我這個太上皇良臣……多半還是要做姑祖丈的刀。畢竟,我用不到什麼賈家的餘蔭,東府也沒多少人情留給我。對了,還沒問宮裡準備讓姑祖丈做甚官兒?若還是負責收稅,我倒可以各省跑跑,當個收糧前鋒官!”頑笑罷,他端起茶盅,喝起清茶來。
林如海聞言,目光不無複雜的看著賈薔,輕聲道:“以戶部左侍郎,暫署理戶部,負責,清繳虧空。”
“轟!”
賈薔聞言,直如一道驚雷炸響在耳邊,他猛然抬頭,目光駭然的看向林如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