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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林如海看著賈薔,感歎道:“這次做的不錯,有理有據,最後還能化掉這段敵意。宣德侯府那幾家,和其他元平功臣又不同。常年戍衛九邊苦寒之地,遠離京城動蕩。與他們結成死仇,沒有必要。”
賈薔請教道:“先生,這九家難道經營九邊了許多年?如此,豈非形成藩鎮之勢?”
林如海微笑道:“你能想到的,朝廷難道會想不到?所以到了這一代,九府世子皆調回京擔任差事,明年,將新調一批大將入九省。”
賈薔聞言,醒悟過來,道:“怪道先生讚我這次沒結死仇是好事,原來都是有功之人。眼下正是要酬功之時,誰和他們硬碰硬,都要自矮三分哪。”
林如海頷首道:“若是他們果真飛揚跋扈倒也罷,可這次是王家子弟出口無狀,方惹下的禍端。所以,這次你做的極好。不過,既然你此次並不知道宣德侯府、東川候府他們的根底,又是怎麼隻拾掇了忠勤伯世子的?不似你往日的做派。”
賈薔搖頭道:“涉及至親時,那自然沒得說,弟子從來幫親不幫理。但除此之外,還是站在道理一方。因為違逆道理前行,一定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林如海饒是已經被賈薔驚豔過許多回,可聽聞此言後,仍不禁目光中流露出激讚來,點頭道:“薔哥兒能明白這個道理,可見是果真長進了。”
黛玉在一旁“不忿”笑道:“爹爹莫誇他了,他隻是不喜歡王家罷了。”
穿一身蘇繡百花裙裳的梅姨娘“呀”了聲,好奇問道:“薔哥兒緣何不喜歡王家?你們賈家兩個太太都出自王家呢,我聽姑娘說,你和那位二嬸嬸不是十分親厚麼?”
賈薔更奇了,看向黛玉道:“我多咱和二嬸嬸十分親厚了?今兒她親弟弟被打成了豬頭,我也沒理會一下好罷。”
黛玉撇了撇嘴,道:“反正榮府裡連老太太在內,你都不過平平,隻和鳳丫頭親厚些。”
賈薔懶得理她,不過還是對林如海解釋道:“王子騰能力還是有的,隻是手段不足。這些年賈家對他也算是鼎立相助了,從京營節度起,到九省檢點,再到兵部尚書,先榮國代善公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大半都耗在了他身上,結果卻十分不如人意。表麵上光鮮,實則掌控實在不足。再加上王家上下也多膏粱敗類,不足為謀。若非賈家明麵上實在沒有可扛大梁的人,王家這樣的家族,原該早早分割清楚才是。”
林如海沉吟稍許,緩緩道:“薔哥兒,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有些苛責了。”
賈薔聞言一怔,忙請教道:“先生教我。”
林如海微微笑了笑,看著賈薔道:“這世上事,難有十全事。軍中多為元平勳臣所掌,莫說王子騰祖上不過一個縣伯,便是四王八公的子孫,又有幾個能頂得住那麼多元平勳臣?王子騰能在軍方曆經二十餘年而不倒,還能走到今天這步,裡麵自然少不了先榮國代善公和賈家的大力提拔和扶持,但他自身若無幾斤幾兩,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既然王子騰是個有能為的,又是榮國一係的人馬,你就不必非要將他往外推。當然,他身後的王家有許多問題,勸著他,整治了這些問題不就是了?果真難以根除,隻要控製著這些人,不要惹出禍事來也就是了。薔兒,你要明白,軍中鬥爭還未啟開端,你想和元平功臣抗衡,不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勢力,你連想在軍中立足都難!
事情不也正是這般?沒有王子騰,你連提督豐台大營的人都沒有!”
賈薔聞言,緩緩倒吸了口冷氣。
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結成統一戰線。
這個話賈薔自然不陌生,但他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他也能用到……
看著賈薔凝重的麵相,林如海輕輕挑起眉尖,道:“可有甚麼不解之處?”
賈薔搖了搖頭,道:“沒有,隻是我忽然想到,許多道理其實一直都知道,也明白是對的,可卻從來沒想過去做到。”
林如海笑道:“佛家有一種說法,叫知識障。說是學問知道的越多,反而會離道越遠,難見如來,便是這個道理。知道了許多大道理,也可說的頭頭是道,但知道的越多,越難做到。”
賈薔不解道:“先生,這又是甚麼道理?”
林如海笑道:“因為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做到其中任何一個大道理,其實都很不易。做一個已是如此不易,更何況做到許多?這便是為何知道的越多,就距離道越遠,因為畏高,畏險,畏難。反倒是知道的不多的,譬如隻知道一個大道理,卻能咬牙堅持下去。”
賈薔恍然,這不是和前世網上那些鍵盤俠一個道理麼?
站在道德製高點,如聖人一般噴遍天下,許多人已經達到了無物不可噴,無事不可噴,無人不可噴的境界。
但這樣的人,卻往往都是失敗者。
原因,便是林如海講的那個道理。
做到其中一個正確都難,更何況做到所有正確?
反倒是許三多那種“傻子”,隻專注一個道理,做好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到最後反倒取得了成就。
賈薔這個資深老鍵盤俠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下,道:“先生說的極是,滿瓶不響半瓶晃蕩,弟子太自以為是了。”
林如海擺手道:“也不至此,你隻是對王家頗有防備心,擔心他們拖後腿罷。隻是這一點,隻要細心狠心,其實可以化解的,薔兒不必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