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寒。
月初雖無月,但繁星點綴蒼穹,恍若瀚海。
今夜,星光燦爛。
偌大的國公府裡,賈薔提一盞燈籠,與黛玉同行。
黛玉披了身紅羽紗麵散花百褶織錦薄氅,流雲髻上簪一枚翡翠吐珠攢絲金步搖。
賈薔偏著臉瞧著她,柔聲道:“可是該換玉釵玉鐲了?”
京城規矩,三月金換玉,十月玉換金。
今兒正好三月初一,理該換玉戴了。
黛玉輕輕應了聲,微笑道:“明兒回家了,再換。”
賈薔嗯了聲,道:“明兒你是該回家了。”
一直沒抬眼的黛玉聞言,心裡咦了聲,抬起眼簾,看向賈薔,道:“你這樣想我走?”
賈薔哈哈一笑,道:“想甚麼呢?跟我還說這樣的話……我巴不得你今兒就過門,來這裡做一輩子當家太太,再不離開。”
“呸!”
黛玉輕啐一聲,就聽賈薔又道:“今兒西斜街那邊,綢緞布帛根本不夠賣的。今兒才去了多少誥命?大把的誥命都沒去,可這東西又不得不買,不然以後誥命間怎麼見麵?所以明兒勢必有不少誥命要來府上相求。老太太、太太那邊,她們求不到多少的。少不了有聰明人往林家去……”
黛玉聞言眼睛一亮,抿嘴笑道:“就是你上回說的?”
賈薔輕笑著點頭,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對人情通常看的比較重。她們欠你一份人情,日後見麵,自然要讓你三分。從你手裡放出去的錦帛,可以比西斜街那邊可以便宜三成。我已經打發人往林家庫房運了五百匹,該如何往外送,該如何做這個人情,你回去後和梅姨娘商議一番。總之,哪怕不賺銀子,往裡賠些,也不讓日後那些婆子欺你年幼,看輕了你去。”
黛玉聞言,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抿嘴一笑。
誰家爺們兒,會為內宅婦人考慮這些……
被嗬護成這樣,黛玉心裡好暖。
些許絲絲芥蒂,也雲消霧散了……
感情,原需要這樣維護。
她又問道:“老太太今兒留你說甚麼了?”
賈薔道:“史家有四個子弟,都是庶出,老太太想讓我收下,安排個差事。”
黛玉聽了就有些不開心,道:“怎麼連史家的也來尋你?他家兩個侯爺呢。”
賈薔嗤笑了聲,道:“人窮誌短馬瘦毛長,那兩個侯爺都是蔭蒙祖蔭繼承的爵位,空有殼子,內囊早就儘了,在外麵還要死撐著麵子。再加上,家裡有人還有意的打壓庶子,烏七八糟的。”
黛玉聞言,若有所思,悄聲問道:“薔哥兒,你如何看嫡庶之彆?”
賈薔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黛玉登時大羞,著惱道:“不許笑!”
賈薔緩緩止住笑意,看著她道:“雖然現在說有些過早了,但我可以保證,這座國公府,這個爵位,一定是咱們孩子的。”
黛玉聞言,心裡甜如蜜,卻還是忙道:“我心裡並沒有嫡庶之分,我待二姐姐和三丫頭她們,都是一樣尊重的。”
賈薔笑道:“我還不了解你?你是我見過最心軟最心善的女孩子,也是我最珍貴的珍寶。我生命中或許會有其她女人出現,但林妹妹你一定是最特殊的,也最不同的。你且放心,你永遠在我心裡正中間的位置,絕不動搖。當然,我也會善待庶出子嗣,做個好父親,你也必會是好嫡母。你做的,一直都比我還好。”
黛玉聞言,星光之下,麵色飛霞,微不可聞的“嗯”了聲。
賈薔看著她,輕聲道:“你若是很介意我房裡有彆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訴我,不能自己委屈著,知道麼?”
黛玉忙抬起頭看著他,道:“我何曾介意過,我並沒有說甚麼呀。連家裡姨娘都同我說過,你這一支丁口太稀薄了些,隻你一個孤零零的,受人欺負了也沒人能幫襯一把,怪可憐的。更何況,你還兼祧長房。所以,你房裡添人,對我並非壞事。不然……”
不然所有的壓力都在黛玉一人身上,她得生多少才夠啊……
隻是這話自然不好說出口。
賈薔嘿嘿一笑,惹得黛玉橫嗔他一眼。
不過,賈薔卻又道:“方才老太太說,她和先生商議了,想選日子訂親……”
黛玉聞言,麵如胭脂,眸蘊秋水,低著螓首不言語。
就聽賈薔道:“先生婉拒了,我也說不急。”
“啊?!”
黛玉難掩失望,都顧不得羞了,疑惑的抬頭看向賈薔。
賈薔溫聲笑道:“先前說過了呀,你多當幾年林家大小姐,無憂無慮的過幾年,若是現在就訂了親,往後就不好見麵了。成親之前,依禮是不能見的。這如何讓我忍得?彆說一二年不見,便是幾天不見,我也斷不能忍的。所以我同老太太說,等過二年年歲到了,一天訂親,最遲不能超過十天,就立刻成親,拜天地,入洞房……”
“呸呸!”
黛玉連啐兩口,心裡雖有些遺憾,卻也明白賈薔的心意。
莫說賈薔,她也忍不得那麼久不見他。
賈薔看著她氤氳著朝露和星辰的明眸,輕輕的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柔荑,道:“不必為我擔心,我永遠做不到先生那樣偉大,沒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也沒有肩負社稷興衰於一身的擔當。我骨子裡,隻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所做所謀劃的一切,終歸到底,也隻是為了保護你,保護咱們日後的孩兒和家人,不被人欺負,不受委屈,可以無憂無慮無災無難的生活在這世上。即便壽終正寢的那天,嘴角也帶著幸福的笑容。果真做到這一步,我便已是這世上最成功的男人。”
黛玉眼眸愈發清亮,似倒映著漫天繁星,她的目光裡,滿滿都是賈薔,任賈薔握緊她的雙手,她鼓起勇氣輕聲道:“薔哥兒,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這世上,又有哪個真的能不受欺負,不受委屈?爹爹不也教過你,人的胸懷,原是被欺負和委屈撐大的麼?隻要一家人在一起,隻要有你在,我不怕受些欺負和委屈呢。你是大男子,是偉丈夫,你願意去成就一番事業,我並不攔你。隻要,你能好好的。”
賈薔眼中的寵愛之意幾乎要溢出,他張開雙臂,輕輕將黛玉擁入懷中抱住,於她耳邊輕聲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就是。這一世,若不能與你白頭偕老,誰也害不得我!我發誓!”
……
“嗯?”
一柱香功夫後,賈薔與黛玉回到小院,進門就看到中堂裡不少人。
二人對視一眼進去後,發現居然尤氏三姊妹俱在,平兒正和她們說話。
看到賈薔、黛玉進來,眾人紛紛起身。
先看到賈薔這張臉,大家無不大驚,一雙雙妙目關心緊張的看過來。
賈薔心裡受用,麵上卻無所謂,擺手道:“不必驚怪,在東路院擺了擂台比武,和人較量武藝造成的,隻是輕傷罷了。”
聽他這般說,眾人一時便不好多問。
尤氏上前拉住黛玉的手,其他人,連尤氏姊妹都跟著平兒、香菱、晴雯一並與黛玉見起禮來。
黛玉忙道:“快快起來罷,都是客人,又比我大,豈有與我行禮的道理?”
尤氏賠笑道:“原是來請罪的,還指望姑娘一會兒幫著說情呢。”
黛玉正摸不著頭腦望向賈薔,就見尤氏沉下臉來看向尤三姐,道:“你自己怎麼說?”
平兒見賈薔也不解,忙上前小聲說了今日之事。
尤三姐麵色發白,極好看的眼睛裡滿是不服和委屈,可在尤氏的逼視下,也隻能緩緩上前,跪倒在地,眼淚一滴滴落下。
賈薔聽完平兒之言後,皺眉對尤氏道:“原不是人家的錯,你讓她跪甚麼。趕快叫起來,我哪耐煩這些名堂。”
尤氏聞言,仍不放心,氣道:“我雖受些委屈,原不值當甚麼,她就那樣拿冰水潑人一臉。後來我才問了,人家是正經武侯誥命……”
賈薔冷笑道:“大奶奶也是糊塗了!那賤婦隻罵你一個?你在那裡,就代表賈家的臉麵,也代表我的臉麵,下次再有人那樣羞辱賈家,你直接大耳刮子抽她!打完之後,剩下的事自有我來解決。”
這霸道之言,讓不少人目現異彩。
尤三姐也怔怔看向賈薔……
尤氏聞言一怔,隨即遲疑道:“這……”她看向了黛玉。
如今賈家人誰不明白,在賈薔這裡,誰說話也沒黛玉好使,連西府老太太也不成。
黛玉先對尤三姐道:“三姐先起來罷,原是為了護著你姐姐,也算是護著了賈家和薔哥兒,這怎麼算罪過?”
她手裡有皇後娘娘欽賜的金冊和鳳輦在,雖從未想過去招搖,卻也不容其她誥命來羞辱賈薔和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