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心中的委屈和感動被這逆孫的話給打散了大半,用帕子抹了淚後啐笑道:“你這孽障,還有臉子說?難得人家太夫人是明白人!”又轉頭對王夫人道:“那位親家,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王夫人微笑道:“是啊,若不是明白人,又怎能教養出一位至尊至貴的皇後娘娘?”
嘖!
賈薔聽不下去了,起身對賈母道:“老太太多歇息,我和郡主先回東邊兒了。”
賈母才收了大禮,哪裡肯放人,一迭聲道:“豈有這樣的道理?豈有這樣的道理?郡主是來給我這老太婆祝壽的,又不是來尋你的!要走你自己走,郡主留下,馬上就中午了,我們娘們兒要一起吃頓飯!”
賈薔提醒道:“郡主留下的話,寶玉今兒就不能露麵了。你老願意拿他當閨女養,在外麵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此言一出,賈母和王夫人的老臉居然都紅了,羞臊的。
賈母怒視賈薔道:“你少胡說!寶玉如何當閨女養了?郡主在跟前,自然沒有他上前的份!”
西暖閣裡,寶玉:“……”
心好痛!
賈薔笑道:“既然如此,倒也罷了。那你老讓人準備飯菜,我和郡主先去園子裡逛逛。”
賈母氣啊,她多想拉著尹子瑜說說這些年有多不容易,可又不能再攔下,隻能擺手道:“去罷去罷!等席好了,我打發人去叫你們,好好的頑!”
……
後院,沁芳亭上。
香菱送來了紙墨筆硯,得了尹子瑜贈的一金鐲後,歡天喜地的離去了。
京城規矩,三月金換玉,十月玉換金。
再有二月,就要換金器戴了。
不過尹子瑜有些不同,尋常讀書女孩子多愛玉,獨她以為金更便宜些。
因她喜歡“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之言。
瑕疵之人,戴瑕疵之金,也可時時自省,戒驕戒躁。
所以,她手腕上戴著的,一直為金鐲。
雖比不得尹家太夫人送賈母的那枚,卻也是珍品。
“怎送香菱這樣貴重的鐲子?”
二人在沁芳亭上落座,待尹子瑜望了一周,亦落座後,賈薔笑問道。
尹子瑜微微搖頭,落筆道:“我的鐲子,都是這般的。且亦曾耳聞,香菱於你,曾同曆貧賤艱難,與彆個不同。”
賈薔嗬嗬笑道:“若是旁人如你這般作為,這個說法,我是不信的。但你這樣說,我信。”
換個人,少不了收買人心的意圖。
但尹子瑜,卻真的隻是認為香菱不同彆個,因此謝禮重一些。
謝罷,也就罷了,並不會再刻意交好甚麼。
若以後香菱不主動上門去見,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次交集……
當然,如今活的越來越精彩有滋味的香菱,少不得再去叨擾。
尹子瑜聽聞此言,看了賈薔一眼後,落筆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我還做不到呢。”
這個評語在她看來,太高了,有壓力,不如早早說明白。
賈薔見之哈哈大笑道:“是,若是果真能做到,方才老太太叫你過去,你就過去坐了……這樣更好。”
尹子瑜抿嘴淺笑,眼睛望著賈薔看了稍許後,落筆道:“你與西府,對太夫人等,看著還好,卻似總隔著一層,是為何故?”
賈薔聞言眉尖一挑,道:“這就是老太太招你過去坐,你沒過去的緣由?”
尹子瑜迎著賈薔有些明亮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賈薔眼神暖了許多,笑了兩聲後,道:“其實也沒甚麼,說起來,還是我有些矯情。我素來以為,論血脈,東西二府其實已經相隔甚遠。與其說是親情,不如說是利益,讓兩府結合在一起。而我和西府,從前真沒甚麼親情可言。如果不是後來老太太許多做法,的確造就了現在的我,改變了我的命運,我對此心懷感激,那麼我對西府的態度,隻會更冷漠。”
尹子瑜了然的點了點頭,她明白了,卻又落筆道:“那,你與尹家的結合,是否也算是一種利益結合?”
尋常女孩子,誰有勇氣這樣捅破這層膜?
而尹子瑜,卻能眼神清明,很認真但也平靜的看著賈薔,等待答案。
賈薔笑問道:“你以為呢?”
尹子瑜想了想,落筆道:“有一部分,但,你也並不討厭我。”
賈薔哈哈大笑道:“不是不討厭,我很欣賞,也很喜歡子瑜你的性格,和處世的態度。即便沒有皇後娘娘說媒,如果有機會相識,你我也會成為好友。”
他和她現在的相處方式,其實也更近似於好友。
有默契,有包容和理解,有相互彼此間的欣賞,但距離小兒女間的纏綿悱惻,卻似乎還很遙遠。
好友?
尹子瑜抿嘴輕笑,又落筆道:“像你和五表兄一樣麼?”
賈薔嘿了聲,搖頭笑道:“和他不同,和他又是另一種相處了。”
尹子瑜落筆奇道:“不都是好友麼?”
賈薔點頭道:“當然是,但那位五爺和你不同。子瑜你是清風明月,你坦蕩無私,心如赤金。我與你相交,亦是不藏分毫私心。所以,相處起來,很舒適。
我和李暄呢,卻是刻意保持不往交情上摻雜任何功利,就是單純頑鬨渾來,打打鬨鬨做交情。但這,其實也是一種功利。因為我和他彼此都以這種方式,往身上塗一層保護色,來保護自身。當然,這樣做並不能瞞過真正的聰明人。我們也知道瞞不過,卻以此來表明我們的態度,這就足夠了。因為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已經自絕了許多可能。若誰再苛勒我們,反倒過了線……”
尹子瑜聞言,好看的眼中閃過一抹茫然,搖了搖頭,示意不解。
賈薔笑道:“這裡麵涉及到朝政,涉及到黨爭,涉及到……奪嫡。太多太多了,真要講明白,怕是三天三夜也講不透徹。不過也可以一言概括之,那就是我們二人都刻意的使得友情純粹……子瑜,今日這番話,你能不告訴任何人麼?因為說出去後,我和李暄怕都有些麻煩。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明白人。”
尹子瑜笑著點了點頭,賈薔笑道:“走,帶你去看看,日後你入園後,落腳之處。”
尹子瑜落筆奇道:“我也要住這麼?”
賈薔哈哈一笑,道:“住不住都成,賈家女孩子們都在這裡有一住處,不然好好的園子,隻為接一次駕就空置了,實在浪費。因園子裡景好,所以林姑娘和你,各有一處。她好竹,所以在竹林中。你好靜,所以也選了一處好去處。走,先去看看滿意不滿意。”
尹子瑜點點頭,站起身來,與賈薔一道收拾了筆墨紙硯,裝如匣中後,二人一道前往了蘅蕪苑。
……
寧國府,賈薔院。
香菱一陣風似的跑回來時,晴雯正吃力的隨齡官學寫字。
“一天到晚和摘了馬籠子的野馬駒一樣,就知道瘋!”
晴雯本就寫的心煩,這會兒被擾了清靜,自然不客氣的教訓道。
香菱也不惱,都有些習慣了,端起桌上的茶盅咕咚咕咚飲儘後,方拉起一截袖子,似是無意的將胳膊放在桌上。
“當啷”一聲!
晴雯:“……”
齡官:“……”
見二人異樣的看著她,香菱倒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來,道:“瞧瞧,方才讓你們去送你們不愛去,我勤快些,給爺送了筆墨去,人家郡主就送了我一個金鐲子耶!齡官,你瞧瞧,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齡官聞言,起身仔細端詳了番,對香菱輕聲笑道:“這是紫金牡丹祥雲鐲,金貴著呢。”
香菱聞言,卻沒在意這鐲子到底多金貴,而是巴巴的看向齡官,大眼睛眨都不帶眨的,看的齡官怪不自在,問道:“你這丫頭,這樣看我做甚麼?”
香菱“嗯姆”一聲,搖搖頭道:“齡官,你今兒,很不對呢!”
齡官俏臉登時漲紅,急道:“哪裡……哪裡不對了?”
好在香菱還沒聰明到那個地步,隻說是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晴雯啐道:“不就得了個鐲子,瞧你輕狂的,倒派起齡官的不是來了!”
香菱急道:“我何曾派齡官的不是了?我是瞧她今兒看起來好多了,顏色也好,氣色也好!”
齡官打圓場,笑道:“好了好了,你們可彆打起來了。”
正說著,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一道恍若金珠落玉盤般悅耳的聲音:“誰又打起來了?香菱和晴雯麼?”
本是十分動聽的聲音,可落在晴雯、香菱甚至是齡官耳中,都如一道驚雷般。
香菱更是“嗖”的一下擼下袖子,背過手去,轉身回頭道:“哎呀!壞了!林姑娘,你怎麼今兒就回來了?”
來人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
ps:六千多字,再還一章,感謝紫衣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