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軍機處。
韓彬、林如海、李晗、張穀、左驤、竇現聚坐。
左驤驚奇道:“林相,如此說來,你隻提點了句以太上皇遺案為切口,剩下的,都是賈薔自己所為?”
林如海微笑道:“應該是和恪和郡王一道商議著來的……”
張穀“嘖嘖”歎道:“咱們這樣一群人,設計多時,絞儘腦汁啊,還不如兩個頑童一通橫衝直撞!”
李晗笑道:“林相,有這等良策也該早點說出才是。”
林如海微笑道:“繡衣衛之事,仆本從不參與。隻因今日事與新政有些相乾,薔兒才挑選了些相告。原也不準備理會,隻一聽,他和王爺竟打算將所有宗室悉數清理……苦笑之餘,靈機之下,才想出了這麼個法子。”
韓彬笑罵道:“清理所有宗室?這混小子,還真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也難怪,先前傳聞皇後娘娘不許他和五皇子攪合在一起,這兩人在一起,真是……甚麼都敢想!”
李晗輕聲笑道:“林相,賈薔是你的弟子,他是不是和皇子走的太近了些?”
林如海微笑道:“五皇子甚麼樣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至於薔兒……他確實是無意於仕途,這繡衣衛指揮使,也早早和皇上約下,隻任一載。等去了此職,隻餘一內務府總管,也不值當甚麼了。薔兒之誌,在於海外……也不知他怎麼如此癡迷於出海。想來諸位也知道,他名下有許多營生,掙下不少家當。可他那麼多家當,除了投入漕運裡麵外,其餘的,都丟在興造海船之上。其誌如此,我也不願強求。聽其所言,西洋番國那邊,似的確有些不大穩妥。讓他去看看也好……不止是他,連仆也想出去逛逛。”
此言一出,數人神情有些微妙起來。
林如海眼下是當之無愧的次輔,看著蒼老,實際年紀,甚至是幾人中最年輕的一個。
韓彬今年六十有七了,還能再乾幾年?
韓彬去後,即便是論資排輩,也該是次輔接任首輔,林如海想出去?
韓彬提醒道:“如海,不要被你那不著調的弟子給帶偏了。海外蠻夷之國,便是南洋諸國,也是瘴氣叢生,蟲蛇無數,國人並非沒去過,何時成了人間樂土了?你這身子骨走一圈兒,多半埋外邊兒了,還是好好理政罷。”
眾人聞言大笑起來,笑罷,韓彬看向一直沉著臉不吭聲的竇現,問道:“廣德,我聽說今日你還和那兩個頑劣的起了衝突?”
眾人愕然,竇現黑著臉哼了聲,壓著怒氣道:“今日仆聽聞內務府大亂,繡衣衛將三院七司所有郎中、員外郎、主事一鍋端,便帶人前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眼下朝廷正在推考成法,哪有精力去理會內務府弊案?那個深水泥塘,隨便查一個,都是驚天大案,更何況一鍋燴?適時,還不知林相已經有了神機妙算。結果剛至內務府,便見賈薔和恪和郡王騎在馬上,在宮城內追逐打鬨,仆自當上前喝止。誰料……”
左驤皺眉道:“賈薔敢對大夫不敬?”
竇現怒道:“他敬的很!竟然拉著王爺,要一起與仆磕頭賠罪!!”
“噗!”
張穀正吃茶,聽聞此言,一口噴出來,然後大笑出聲。
不過沒笑三聲,就在竇現吃人的眼神下閉上了嘴,連連拱手道惱。
左驤皺眉道:“賈薔磕頭也就罷了……恪和王爺,總不會真跟著胡鬨罷?”
竇現黑著臉,怒哼一聲,道:“全因賈薔挑唆!”
左驤看向林如海,林如海淡淡道:“竇大夫許是不知,薔兒因功封侯後,便為皇上賞了朝馬,準許宮中騎乘。”
這話,卻讓竇現原本就陰沉的黑臉,驟然轉青,氣到身體發抖。
不過沒等他發作,韓彬就擺手勸道:“廣德,你和兩個沒長大的年輕人置甚麼氣?便是看在今日之功上,有氣也該消了。賈薔雖偶有頑皮童心,但對皇上,對他先生,卻是忠孝有佳。如此青驄駿騎,便偶有小疵,也是應該寬容理解的。你不僅是禦史大夫,亦是長者嘛……”
竇現聞言,沉聲道:“半山公雖言之有理,可仆又豈是因私怨而尋事之人?隻是,此子行事劍走偏鋒,好出奇用險,詭詐兼濟,不擇手段!哪一點,都不似我儒家做派,絕非正道!莫說他身上擔著繡衣衛指揮使這樣權重之位,便是不擔半分差事,隻要他靠近天家,便是一個禍根,不可不防!所以仆以為,但凡生出半點禍事來,絕不可輕饒!”說罷,昂起頭,直視輕輕研磨茶盞的林如海。
其餘人麵色或凝重,或意外,或冷眼旁觀。
韓彬一時都沉吟無語,蓋因竇現的話雖然偏激,但有些話,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卻聽林如海忽地開口淡淡問道:“竇大夫是準備啟黨錮之爭,還是準備刻元祐黨人碑啊?禍根自然當誅,那教出賈薔如此禍根,本相豈非也是罪該萬死?竇大夫準備何時誅吾?”
說罷,將手中茶盞合攏,放於身邊桌幾之上,發出“砰”的一聲,落入諸人耳中,重若擂鼓!
若是林如海才從揚州回來,對上竇現,這個曾經的上官,或許還會落些下風。
但他一人在京獨撐了一年朝政,與天子君臣相得,又有山東之行,有挽天傾之功後,除了林如海,其餘四相,絕非林如海的對手。
二者正麵相爭,林如海必勝,竇現必敗!
而竇現顯然也沒有想到,在內閣素來溫良恭謙,從不擺次輔資格,從來對他禮讓三分的林如海,竟會對他當麵摔杯,不留絲毫情麵……
……
詔獄內。
賈薔和過足了癮的李暄心滿意足的從牢房裡出來,身後是氣急敗壞,嘶聲力竭破口大罵的端重郡王李吉。
至於義敏親王李貢,早就昏倒在牢獄內了……
都是宗室老人,再明白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絕無挽回的餘地。
便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是清白得,也沒可能熬出來了。
更何況還有個反叛肏的順承郡王指正!
“賈薔,你今兒可真是絕了!太陰了,真讓爺開了眼了!”
出了詔獄,李暄仍不改亢奮,咕咕叨叨說個沒完。
方才他在詔獄內,差點沒把端重郡王活活氣死。
太上皇才駕崩不到一年,太上皇在時,即便隆安帝已經登基,可李暄這樣的,在端重郡王李吉眼裡,也和街邊二傻子沒甚區彆,哪一回見麵不譏諷醃臢幾句都不舒服。
李吉的幾個兒子,也是打小就欺負李暄。
仗著李吉得太上皇寵愛,根本不將李暄放在眼裡。
今日,李暄卻是將十幾年小半輩子的鬱悶之氣都出儘了!
“走!去爺王府,爺請你吃酒去!王妃也說過幾回了,要請你去……”
李暄春風滿麵,騎在黃驃馬上喜滋滋道。
賈薔斜眼看他,道:“不進宮再同皇上說說?”
李暄“嘖”了聲,道:“你傻啊,有張真、鄭陽那兩個狗子在,他們自會進宮和父皇說明白的。天都要黑了,咱們進宮也待不久,還得急急出宮。”
二人身後,正想告辭進宮的張真、鄭陽兩個中車府鐺頭聽聞李暄之言後,黑了黑臉,在兩人身後草草道了個彆後,就折往皇宮了。
“唉……”
二人走後,賈薔長歎一聲。
李暄奇道:“今兒你歎甚麼氣?”又警告道:“彆給爺推辭,爺還不知道,你府上如今就餘一個賈珍老婆了,那算是你大伯娘,賈薔,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放過罷?”
“放屁!”
賈薔氣罵了句後,本來往寧府方向去的馬頭,撥轉了方向,調往了恪和郡王府方向……
李暄見之嘎嘎大笑起來,又問道:“那你歎息甚麼?”
賈薔滿麵沉悶,鬱氣道:“我素來藏拙守愚,將一身才智能為隻使出一分,和王爺的表現保持平齊即可。今日……卻不小心使出了三分,光芒太盛,怕是會招來小人嫉恨,豈不……駕!!”
話沒說完,見李暄從旁邊王府護衛那邊搶過腰刀殺來,雙腿忙一夾馬腹,甩響馬鞭,奪路而跑。
“兀那無恥曹賊,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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