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冬日,數日前一夜大雪未化,今日猶存一尺多厚。
賈薔與諸姊妹進了園子,四顧一望,並無二色,便是遠處的青鬆翠竹,也蒙了一身白衣。
園內早有仆婦們掃出路徑來,眾人過了翠嶂,過了沁芳亭橋,沿途雪景怡人。
湘雲歎道:“江南雖美,卻無這等雪色。”
黛玉笑道:“揚州雪景莫非不美?”
湘雲一滯,又歎道:“江南雪景雖好,卻不如這等厚重。”
眾人都笑了起來。
一行繼續向前,背著蒼嶺,穿過寒香橋,便走至了山坡之下。
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
抬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
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令人神情一震。
賈薔同湘雲笑道:“快去折了梅來。”
湘雲撇嘴道:“那妙玉比原先的林姐姐還難相處,誰敢折她的梅?”
黛玉笑罵道:“你說她就說她,扯上我又為哪般?”
湘雲也笑:“如今再說你,卻不必擔心和你吵嘴了!”說著同眾人訴苦道:“幼時不知事,總和林姐姐拌嘴,旁人都怕她哭,讓著她,隻我不怕。結果吵完嘴後,寶玉就同老太太說,我就被送家去了……”
寶玉:“……”
看著一臉莫名震驚的寶玉,賈薔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你必是冤枉寶玉了,他最喜歡你們和和睦睦的圍著他,陪他一道磨胭脂做水粉了。”
寶玉笑罵道:“胡扯!”又神色惆悵道:“一轉眼,就這麼大了,要是不長大該多好……”
賈薔嗬嗬笑道:“哪有甚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寶玉,幼時可以無憂無慮的頑耍,不是因為幼時好,而是因為有人在前麵扛著。但人總要長大,因為替我們負重的人不可能長生不老。老太太的年歲就已經很大了,你成親後,也該做事養家了……罷了罷了,今兒不說這些掃興的。”
黛玉嗔他一眼,道:“越來越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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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寶玉一世在家裡養著,隻二房的家業也夠他吃用不儘了。
他又不會去外麵惹禍,何苦還總想著逼他上進?
馬上又娶了親了,黛玉覺得與其逼迫寶玉,不如將來好好管教他兒子,還來得靠譜些。
賈薔哈哈笑道:“是極是極,不該多嘴。”
不想二人說罷,寶玉卻歎息一聲道:“薔哥兒,你的好意我明白,你放心,那本書,我已經寫到十萬字了。但願果真能有人看,我也能自食其力。”
賈薔聞言笑道:“十萬字了?一年十萬字……也行。得閒了我看看……”
“不必了!”
寶玉慌忙婉拒道。
一旁迎春、探春、寶釵、湘雲等已經笑開了,黛玉卻不知道,與賈薔對視一眼後,心知書裡必有含沙射影之事。
湘雲擠眉弄眼道:“裡麵有個很壞的女孩子,叫薔薇的喲!”
寶玉攔之不及,探春見湘雲說了,也哈哈笑道:“薔薇欺負甄玉兒,結果被罰去刷馬桶了哦!”
賈薔:“……”
黛玉一邊笑,一邊見寶玉額頭冷汗都被唬下來了,拉住了賈薔的胳膊,笑道:“可要頑笑的起呢。”
賈薔沒好氣道:“懶得理他!”
說罷,一行快要笑瘋的姑娘,上了山,入了櫳翠庵山門。
因早先有丫頭前來傳了信兒,所以山門前一個帶發居士打扮的年輕姑娘,和邢岫煙一道等在門前。
妙玉,在紅樓中好大的名聲。
一個早喪父母無家可依的化外比丘尼,卻能位列十二金釵中。
其品性曰:“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其造化成:“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今日得見,果然不愧是黛玉都禮讓三分的姑娘。
其形容不必多描,隻望之清麗無雙,似一泓冰泉便是。
賈薔沒有唐突,也未多審視,客氣的點了點頭,問道:“聽聞令師乃極精演先天神數的神尼,可惜無緣得見。不知姑娘可曾學得此妙術?”
妙玉一直看著賈薔,一半攏在袖中的手也可看出,在掐掐算算……
賈薔也是看到此處,方有此問。
隻是妙玉越看賈薔,麵色越是古怪,越是古怪,越是仔細的盯著他看,甚至還未忍住,往前多走了兩步……
直到黛玉乾咳了聲,妙玉才驚覺回過神來,此時與賈薔距離,已經近在咫尺。
妙玉本是一張冰山臉,此刻卻是煮熟了般,強解釋道:“他的命數不對,這等麵相,要麼庸碌一生,娶優伶為妻,苦熬苦歎。要麼,早夭短壽……”
“住口!”
黛玉本因憐其身世淒苦,願意多讓她幾分,可聽她說到這個地步,近乎咒怨,豈有不怒極的?
她臉色氣的發白,咬牙恨道:“你這爛了嘴的,胡唚甚麼?”
妙玉自知失言,可一時間也落不下臉來道惱,隻能極尷尬的站在那,心裡拿定主意,一會兒就走人……
她原就是因為在蘇州得罪了權貴內眷而不得不背井離鄉,來到京城避難。
沒想到,今兒又得罪了更大的權貴……
隻是,她如何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