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往後看看,隆安帝臉色複又陰沉了下來。
賈薔那番手段,自然瞞不過他的眼。
這分明是已經將開國功臣一脈有數的宣力大將都收攏了起來
對於這樣算得上私自結黨的行徑,隆安帝心裡又很不喜歡。
文官結黨已是忌諱,更遑論武勳抱團?
但他畢竟是鬥爭出來的君王,知道臣子之間不結黨,不經營一方的勢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自古以來,又有幾個真正的孤臣純臣?
尤其是開國一脈如今正試圖和元平功臣搶奪軍中勢力,想靠單打獨鬥,絕無可能。
且,這原也是他樂意見到之事。
太上皇當年能夠信重薑家,任其在軍中一家獨大,隆安帝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
在他看來,曆朝曆代的內亂,多是因為軍中勢力失衡,出現了一家獨大的巨頭引起的。
所以軍中,絕不能再出現薑家這樣處於失控邊緣的家族。
薑家薑鐸能夠自廢武功,卻不能保證往後這樣的家族,都能有這份忠心。
要知道,即便在薑家,也有人喊出薑家軍這三個字。
因此,對於此事,隆安帝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且賈薔一直以來沒有試圖謀求過軍中大將的位置,如此一來,他就永遠不可能成為薑鐸那樣在軍中隻手遮天的巨擘。
如賈薔這樣發展下去,或許會在軍中有一定的影響力。
但果真開國功臣一脈崛起,如牛繼宗等人親掌軍中權柄後,賈薔便必不能再保持他眼下的核心地位了。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無權,若有大權,又豈能甘居人下?
這樣的道理,賈薔還是不通
到底是太年輕。
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事,林如海的確未曾欺騙他。
林如海曾於禦前言,賈薔於武勳軍中事,他未曾教誨。
在隆安帝看來,以林如海的手段,果真教了賈薔該如何行事,賈薔斷不會做出這麼多讓人覺得好笑荒唐的計謀。
但這些手段和計謀,也反應出其赤誠之心。
隆安帝笑了笑後,隨手將密劄丟在一旁,不再理會。
寧國府,東路院。
賈薔歸來後,便往李婧小院相見。
李婧見賈薔到來,笑著揮退了手下幾個夜梟,起身相迎道:爺回來了
賈薔點點頭,擁了擁這個肚子已經圓滾起來的妾室,見其有些眼圈兒,便皺眉道:昨兒晚上又沒睡好?
李婧反倒笑著寬慰道:不當緊,頭一回當娘的都這樣,爺不必掛懷呢。
賈薔哪裡果真就不掛懷了,攙扶著她坐下後,問道:可要尋個女郎中來瞧瞧?
李婧忙道:並不必,有身子時也不好吃藥,且本也沒甚麼,爺放心就是。頓了頓,主動岔開話題問道:爺,如今市井裡已經有人開始說起薑家對天家的忠義了,是不是讓人說說,薑家這樣做,原隻是為了鑽營得利?
賈薔笑道:不,不必,不必明著辟謠。隻要將薑家慣會背叛出賣的黑料不停歇的爆出去就成,時日長了,薑家不可信的印象,就會在大家心裡根深蒂固。咱們若不是開始做出看似有利於薑家的舉動,連皇上都會阻止咱們。眼下看起來雖然有些荒唐,成為笑柄,但時日長了,自見功夫。
李婧不掩崇拜,笑道:爺真厲害!
賈薔撫了撫李婧的額頭,柔聲道:你也厲害。不過,得和你商量一事
李婧忙道:甚麼事,爺隻管說便是。
賈薔微笑道:這孩子裡在肚子裡,出生前誰也不知道是兒是女。如果是兒子呢,當然是極好的。可若是女兒,爺提前跟你說好,可不許失望不喜歡。想要兒子繼承家業我理解,可若因此就嫌棄親閨女,那爺肯定是要惱的。你不喜歡,我喜歡啊。
實話同你說罷,這個孩子,我打心底裡希望是個閨女。女兒多好啊,又貼心又乖巧,大些還能替爹娘看管弟弟妹妹!你果真想要兒子,往後再生就是。我許你一個姓李的兒子就是,但不許覺得女兒不好,記住了?
李婧聞言,又感動又擔憂,她心虛道:爺知道我在擔心這個?
賈薔沒好氣道:除了這個,爺實在想不到你還會為甚麼睡不著覺,你又不是尋常閨閣女孩子,風吹草動就嚇得不得了。
李婧笑道:並不會嫌棄,隻是還是希望能生個兒子。
賈薔笑道:我警告你,不要歧視閨女。好了,到裡間去好好睡一覺。你這雙生子的人,哪裡熬得起?原本許是兒子,結果讓你熬的精力不濟,小雀鳥沒長出來,看你怎麼哭。
李婧唬了一跳,趕緊起身,往裡麵去歇息去了
榮國府,榮慶堂。
今日王夫人攜寶玉去了王家吊孝,李紈又被賈母趕著回去和賈蘭多待兩天,馬上又要回學裡讀書了,這一走,頂多過年時回來二天。
如此,往日裡熱熱鬨鬨的榮慶堂上,此刻便隻賈母、鴛鴦和賈政三人。
賈母看著似有老了幾許,歪在軟榻上,鴛鴦拿著美人捶替她輕輕捶著腿。
賈政神情凝重,眉眼間多是悲哀不忍之色。
賈母看著這個兒子,歎息一聲道:你當我願意如此?原也想著,是不是等如海回來後,好好言語言語,哪怕是求他一求,隻要他能壓得住東府那人,也是值當的。你父親在時,和我待如海都不錯,他也是有孝心的。
可我都沒想到,薔哥兒他的手段會如此酷烈。王家那位太太雖是個輕狂的,但也是個沒甚心機頭腦的,當年就惹出許多笑話。不過她難得的是,能和家裡小姑子妯娌們處的很好。她嫁到王家後,處的最好的,就是太太。
就我所知,她幾乎事事都和太太說,也愛聽太太的話。卻沒想到,會聽出這麼個下場來。
連她都如此下場,更何況是太太
聽聞此言,鴛鴦的手都顫了顫。
賈政更是麵色變白,顫聲道:他他怎就敢做到這個地步?
賈母奇道:你也是大家子出身,許多事,難道你沒見過?便是沒見過,就沒聽說過?
賈政惱怒道:可寶玉他娘她們,到底做了甚麼?不過說了些話,就到這個地步?
賈母失望的看著這個小兒子,道:隻說了那些話,還不夠麼?果真要到拿刀子砍過去,如大老爺那樣打上門去,才算真的罪過?政兒,淑清和敏兒之間不和睦,當初為了這個,我沒少教她規矩。她因此懷恨在心,對我當然不敢如何,卻將這恨一直記著,敏兒病逝的信兒傳回都中,她眼裡的喜意根本都藏不住!我為了寶玉,也為了這個家,不願多理會,畢竟,你妹妹已經去了,活著的還要繼續過日子。可我也沒想到,她那份仇恨還未消,竟又落在了玉兒身上
賈政聞言一驚,忙道:可太太對外甥女並無不妥之處啊。
賈母搖頭道:有我在,她自然不敢!可幾回回看著玉兒的眼神都不對,尤其是寶玉和玉兒鬨將起來時。你不是女人,不明白這是甚麼心思。有朝一日我若不在,玉兒落到她手裡,想好死都難!
我瞧見了,薔哥兒自然也瞧見了。再加上鳳哥兒把太太當初謀算林家嫁妝一事也說了出去,還有薔哥兒入獄時,太太的那些話所以,也怪不得人家心狠手辣,人家是除後患於前。總不能真等作下禍事來,才來發作罷?
政兒,當斷之時,就該果斷些。你要想想,若是如海回來後,不願勸薔哥兒,或隻是輕描淡寫的提點兩句,你就是想將她送進去,還來得及麼,嗯?
賈政悲痛道:若送入家廟,如何與皇貴妃交代?
賈母複又搖頭道:此事在我,你不必提甚麼,我會和皇貴妃說。大姑娘,比她娘省事的多。
正說話間,琥珀從外麵進來,報了聲:老太太、老爺,太太回來了,已經進府了。
賈政身子一震,賈母同他道:去罷。後麵最後一套院子裡,原就供著菩薩像,我讓人拾掇出來當佛庵用。裡麵寬敞,吃穿用度上,也不會委屈著她的。
說罷,又同鴛鴦輕聲說了幾句。
鴛鴦聞言點點頭,往後麵去了片刻,出來時,身後跟著四個白發蒼蒼,麵容刻板的老嬤嬤。
賈政見之木然,知道事無轉圜之地,便轉身一步步出去了
夫妻情絕,便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