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請爹爹大安!
黛玉著一件碧霞雲紋珠雀錦衣,滿麵堆笑的屈膝福禮請安。
林如海看著黛玉眉眼間的笑容,放心的點了點頭。
爹娘父母看子女,其實隻需看看眉眼間的神情,就能看出到底幸或不幸,日子裡有沒有鬱結之氣。
還好,黛玉眉眼間的靈韻氣,不曾減少分毫。
隻是到底女兒外向,那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總是掠過賈薔
林如海暗自搖頭,看向一旁梅姨娘。
梅姨娘著一銀絲繡藤籮月白衣,形容激動,看著林如海屈膝福下,喚了聲:老爺!
林如海眼睛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腹前,很是看了兩眼後,道了句:辛苦你了。
梅姨娘搖頭道:都是姑娘和薔哥兒,請來了尹家郡主,又請來了皇後娘娘宮中老供奉,不然,非要誤了大事不可。果真那樣,雖萬死亦難辭罪過!
姨娘對主家來說,不過是頑物和生育工具,趙姨娘連生探春、賈環一雙兒女,在鳳姐兒嘴裡也不過是奴幾輩的,當麵都敢啐罵。
但梅姨娘不同,連賈薔、黛玉在內,都十分敬重。
因而黛玉忙勸說起來,林如海也溫言勸了勸,讓丫鬟扶著回房歇息了。
賈薔見林如海並未表現出太多激動,不由有些好奇問道:先生可是太累了?也早點歇下罷?
林如海何等人物,一看他這模樣,就明白其疑惑,搖頭笑道:梅姨娘有了身子,為師自然高興。隻是,不拘是老來得子,還是老來得女,偏溺者居多。古之賢才亦多難逃此關,便多養出些混帳兒女來。所以,且淡然處之罷。再者,為師國事太多,也沒許多功夫留在家裡幼兒出生後,怕還是要多勞你們呐。
他其實是有些慚愧的。
有一言他未說,但賈薔也明白,以林如海的身子骨,眼下看著似還好,但畢竟太清瘦了些,也一直帶著病症。
賈薔都不敢說,是不是還能堅持上十年。
即便是十年,幼兒那時虛歲也不過十歲,還是稚童。
所以,終究是要靠賈薔和黛玉。
黛玉亦是聰慧過人的,自然聽得出深意來,紅了眼圈。
賈薔卻笑道:先生且放心就是,我和林妹妹大事辦不好,照顧好弟弟妹妹,卻還是能辦的妥妥當當的。您老也彆太操勞了,前兒我還同皇上說,能不能南下山東接你,然後直接拐去揚州修養些時日沒準。
林如海好笑道:你想甚麼好事?如今用百廢待興來說都不為過,便是今夜,從皇上到半山公、李子升、張公瑾、左秉用他們,怕是都無人會歇息,我已經算是偷懶的了,你還想送我去揚州修養?莫說為師,連你多半也走不開呐。
此言一出,賈薔就皺了皺眉,道:先生之前在榮慶堂上就這樣說,我沒好問。為何走不開?先生操持於國務,弟子一個東城兵馬司指揮,有甚麼走不開的?
林如海意味深長道:君無戲言。你以為今日皇上那番話,隻是隨口說說?
賈薔想起關於繡衣衛指揮使之事,他笑道:先生,您可彆告訴弟子,那是真的。豈有這樣的道理?而且弟子也的確不精通此道。
特務工作,怕是比考狀元還要天賦。
賈薔自忖,他還這個天賦,前世他連諜戰劇都不愛看。
李婧倒是可以幫他,隻是她眼下都快生了,再者,公私也不能混淆。
林如海搖頭道:具體怎麼辦事,皇上身邊自有專精此道的人來辦,但皇上如今需要一個信得過,忠心可靠,又有足夠身份能支撐起那一攤子事的人站出來,將繡衣衛撐起來。經武清一敗,繡衣衛元氣大傷,士氣大跌,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若是去個沒甚名號的,對內不能伏人心,對外也不能伏眾,也就廢了。皇上對你放心,你不貪權,也沒往上鑽營的心思,忠心不需懷疑。再加上如今論凶名,都中也沒哪個能比得過你。宰相公子說殺就殺,元平武侯世子,說廢就廢。還能和趙國公平起平坐,當街讓他低頭盟約反正為師是想不出,皇上會不用你的道理。
賈薔訕笑兩聲後,道:我就直言同皇上說,要南下給師母掃墓,想來皇上不會不答應
林如海麵色卻微微一肅,道:薔兒,那畢竟是天家。你以為,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之言,都是戲言?莫要大意,更不要恃寵而驕!你如此說,皇上多半會答應,或許還會給你幾個月的假,讓你辦完後再速歸。隻是,這便是一根刺,一根私事高於皇差的刺!你自己思量,後果將如何?
賈薔聞言,輕輕呼出口氣,看著林如海忽然笑道:一直托庇於先生護佑下,怎感覺,一下子要長大了,要麵對這樣複雜的局麵了?
一旁一直不敢出聲的黛玉聽聞此言,忍不住輕輕啐了口,道:呸!也有臉子說。平日裡總是輕狂,打這個打那個,如今可得了好了罷?還說去江南
賈薔嘿嘿笑道:此事我縱去不了,也可派人護送妹妹前去啊!
我自己去?
黛玉聞言,淡若雲煙的黛眉輕輕一蹙後,卻又漸漸生動起來
好像,也行?
她五六歲那年,就孤身一人乘舟赴京城。
如今這樣大了,還下不得江南?
林如海看在眼中,氣笑道:可見是跟薔兒學的愈發膽大了。
黛玉抿笑嬌聲道:爹爹啊!母親十年,總要有人去掃掃墓,修修墳嘛。再說,我也很想娘親呢。
說完最後一句,到底還是紅了眼,落下淚來。
林如海悵然,就聽賈薔沉聲道:先生,弟子有一法,不如先斬後奏如何?左右眼下皇上還沒開口,我現在就帶著林妹妹下江南,連夜走!這樣,總不算私事高於皇差了罷?
林如海:
黛玉聽的心都快化了,卻是沒好氣白他一眼,道:這比當麵稟奏更可惡,你快彆亂說了!鬼迷心竅了不成?
賈薔聞言,悄悄嘿嘿一笑,看了黛玉一眼,長長的嗯了聲
黛玉俏麵登時通紅,她豈不就是那個女鬼?
當下世麵上的誌怪本(黃)子(書),多是書生和女鬼的
不想這壞人,竟敢當著爹爹的麵這般浪摧!
也不知爹爹聽懂了沒有
正當黛玉心中不安時,就聽林如海淡淡道:薔兒,該回家了,去罷。
黛玉又羞又好笑,就見賈薔賠一張笑臉,剛張開口,卻聽老管家林忠的聲音響起在門外:老爺,宮裡來人,要見侯爺。
林如海聞言一怔後,隨即麵色隱隱有些古怪,看著賈薔道:看來宮裡很是了解你呢。
賈薔:
黛玉偏著螓首,貝齒輕噬薄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看著賈薔道了句:去罷。
皇城,鳳藻宮。
中殿。
賈薔到來後,就見帝後二人坐在高台鳳榻上。
李暄則耷眉臊眼的站在一旁
見禮罷,就聽隆安帝直言問道:朕聽說,你準備下江南?
賈薔目光瞟了裝無辜人一樣的李暄一眼,點頭道:是,皇上,臣師母過世十周年,所以臣想去蘇州代師掃墓。
隆安帝沉默稍許後,淡淡道:孝心可嘉,但去不得了。
賈薔點點頭,道:臣知道,臣先生也說,眼下朝廷事多,不是顧私事的時候。
隆安帝聞言眉尖一揚,似笑非笑道:朕還以為,你會連夜下江南呢。
賈薔聞言簡直不敢置信,問隆安帝道:皇上,是誰這樣汙蔑臣?臣
略顯浮誇的神情在隆安帝冷笑的眼神下被打敗,道:皇上明察秋毫洞察萬裡,臣原是有此心來著
隆安帝哼的一聲,譏諷道:朕如何會猜到你們這些混帳心思?倒是李暄明白你是甚麼樣的人,讓朕早點將你尋來!沒想到你竟果有此心,還真不愧是狐朋狗友!
賈薔搖頭道:皇上,從今兒起,臣和王爺不再是朋友。
賈薔!
尹皇後鳳帕掩口笑了聲後,嗬斥道:皇上當麵,豈是你頑劣的時候?
賈薔規矩了,隆安帝皺了皺眉,隨後卻也隻是歎息了聲,道:朕就知道,林愛卿最知朕。他可曾與你說過,留下做甚麼?